第961章突然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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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驚疑,院前遠處欸乃一響,有人打開了幽邸的內門,一個斷斷續續的動聽嗓音道:“…有勞了。不進來麼?”卻是女子。未聞應答,咿呀長響之後,內門再度閉起。耿照知其所以,只不知來的不速之客是誰緣何放入。

刀皇前輩與見三秋既能入陣,難保沒有其他奇人異士擅闖,他慶幸自己放出的是第二枚號筒。

腳步聲輕而細碎,以一種奇特的韻致悠悠飄近,不知為何令人浮想翩聯,依稀能見她在月下踩著蓮足,曼歌而至的,既充滿女子的成風情,又有著少女的爛漫天真。

一抹純黑衣影出現在半圮的院門前,被她玲瓏浮凸的身形一襯,毀損嚴重的建築竟不怎麼扎眼了,恍惚間有著月宮般的幽靜與滄桑。女子有著一張難以形容的美豔面龐,一眼便能令人深深陷溺,無由其他。

而她絲毫不這麼以為的純真與自然,才是最可怕的引力,明明知道她極度危險,仍不由自主地步步接近,恍若瘋魔。

胤野解下防塵的連帽大氅,搭在臂間,其下的俐落旅裝亦是無一絲雜、卻有深有淺的黑,隨手理了理微亂的雲鬢。

出衣外的,除了明豔無儔、幾難判斷年齡的小巧臉蛋,只有十指和半截白皙的修長鵝頸,被深濃的衣著一映,自有一股離眩人的悽豔。她間懸了柄無穗長劍,妝點的非是英銳之氣,而是在端莊神秘之中,透著一絲無心之媚。

很少有女子能將劍器佩出這樣的氣質,相比之下許緇衣太過素淨,漱玉節則失於儂軟,寶寶錦兒不夠神,荊陌簡直就像尋常村姑般黯淡礪,捧著都嫌扎手。耿照不知她身份否,喚了幾聲“夫人”胤野置若罔聞,擎出長劍,像是展開書卷,又或打開裝滿美饌的竹篋蓋子,正要親切地招呼取食。微側螓首,眯眼笑道:“這位…可是名滿天下的殷夫子?”殷橫野雖未見過胤野,但武林三四十年內,能美到這般境地的女子屈指可數,勉強撐起半身,抹去血,蹙眉打量半晌,嘴角微揚,哼聲蔑冷。

“我該要見到你的,可惜所託非人,沒能見得。你是專程來替胤丹書討公道的麼?”

“不是。”胤野輕移蓮步,緩緩行近。耿照本喝阻,不知怎的一股寒意竄上背脊,一時竟開不了口,卻非是為她。

“他已死啦,是我親手了結了他。人死即休,沒甚好說的,我只是來瞧你,還有點事想問一問。”殷橫野冷冷一哼,沒來得及嘲諷,眼前一花,已被清幽體香所攫。狐異門素以輕功見長,但胤野的身法已遠遠超乎其父胤玄全盛時,縱使功體完好,怕亦須用上“分光化影”方能全避,何況眼下殘軀?

“你…”語聲未落右手一陣痛,乃此生未有,劇痛引發的痙攣令他本能揚臂,赫見五指筋剔盡,似遭鐵刷刮洗,僅拇尾二指略辨其形,餘下四白骨參差錯落,猶如品味低俗的鬧劇佈置,卻荒謬到令人笑不出來。胤野竟於一招之間,信手毀去他賴以成名的五指頭。

“啊…”殷橫野的慘叫被硬生生打斷,長劍“噗!”貫進右肩,如熱刀搠牛油,聲音輕利,分外動聽。胤野連人帶劍舉而起,將痛得涕泗橫的老人釘入院牆,湊近美豔絕倫的臉蛋,壓低嗓音一臉認真,恐為人聽。

“我一直想知道,像你們這般厲害的人物,到底會不會求饒。你說呢?”***卿自華髮劍引騰驍肩膈有一處血筋與肘後的軟麻筋相連,貫以利刃,絕對能刷新對“疼痛”的認知。

砍斷肢體的痛楚與之相較,簡直像小孩吃糖,灑上鹽滷或可比擬,但畢竟跟什麼鹽兌什麼水、怎麼灑怎麼有關,其中學問甚大,疼痛的層次亦不相同,不可一概而論。

當然,這肯定不是最痛的。在胤野的私心偏好裡,甚至排不進前十。

“循序遞進”是刑求拷問的本。

過於劇烈的疼痛,會使痛覺麻木,淪為純粹的體力消耗。拿捏分寸,正是此道的醍醐味,一如女紅、烹飪和花藝等。

但殷橫野連她問的是什麼都搞不清楚,那超過想像、卻仍不住向上疊加的痛苦幾乎奪走思考的能力,模糊顫動的視界裡什麼也看不清,連嘴裡無意識發出的呻慘嚎都像是他人所為,遙遠得毫不真實…“…住手。”沒想到出言喝止的,居然是武登庸。

“這位夫人請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此僚縱使罪大惡極,伏法也就是掐斷一口氣。他武功已廢,同死人也沒兩樣了,夫人何妨給個痛快,了卻此間諸事?”他不識胤丹書,狐異門從掘起到沒落這段時間,武登庸都在他處遠遊,雖依稀猜到胤野的身份,她既未報家門,刀皇也無意說破。

“駙馬爺,少說兩句、少說兩句,咱們歇會兒。”見三秋見胤野轉過頭來,笑得他心裡發,趕緊勸解。白髮老漁倒是夷然無懼,只是靜靜回望,無意挑釁,但也沒有退縮的意思。胤野側首笑道:“老爺子,我不會殺他的,我不喜歡殺人。”襯與殷橫野的呻,不知該說極有抑或毫無說服力。

“我只是問個問題,他卻不說啊。老爺子,你幫我勸勸。”武登庸擅醫術,早看出她罹患臆病,又或曾遭受巨大打擊,乃至心神崩潰,說話顛三倒四本不奇怪。

但自胤野到此,與殷橫野間的對話他一句都沒聽漏,實不知她問了什麼,皺起被斜斷的稀疏灰眉。

“不知夫人所問何事?”

“我問像他這樣的人,不知道會不會求饒。”胤野嫣然一笑,剎那間彷佛風吹拂,滿心俱是舒

“老爺子,我瞧你和他似乎是同一種人,不若這個問題問你可好?”素手一送,劍入壁中,直抵殷橫野傷處,牢牢將他釘在牆上。殷橫野雙足懸空,即使扳直腳背,離地尚有寸許,支著劍柄不讓身體滑落,其疼痛艱辛不言可喻。

胤野轉往武登庸側行去,任憑耿照怎麼叫喚,就是不理,彷佛現場沒有他這個人似。耿照氣急敗壞,只能慢慢扶著牆墟追過去,見她後懸了只革囊,所貯之物形似橢圓,約莫比瓜實再小些。

他聽說以秘術硝制後的人頭能縮得極小,胤野口口聲聲說逝者已矣,有沒有可能將夫君的首級砍下,硝成之後帶來了戰場,讓他親眼一睹仇家的報應?

耿照背脊一悚,駭異之餘,又不有些悽惻。他不是沒想過胤野親臨的混亂,但轉對刀皇,這就瘋過頭了。

武登庸與款擺走近的絕麗人四目相對,泰然自若,一旁見三秋正“駙馬爺您少說兩句唄”、“這女人是瘋的”勸個沒完,忽長長“咦”了一聲,喃喃道:“合著你也太沒節了,對頭兄,不帶這麼學人的。

武林絕招,各自研發,承蒙看得起小弟也覺得榮幸,可你也別當著我的面抄哇。”武登庸、耿照聞言齊齊轉頭。胤野停步笑道:“這位光頭的先生好心計,連這等下三濫的聲東擊西也使將出來。我瞧你也是同一類人,要不,你來回答罷。”耿照急道:“夫人…覺尊非是使計,留神!”胤野霍然轉身,赫見身後一團繚繞如蛇信的漆黑霧絲,吐屈伸,最近的一道霧蛇距她不到三尺,是一竄可飆的程度,無有避懼,抿著紅菱似的姣美櫻,噗赤一聲,不知從哪兒擎出一柄形似長椒的剝皮刀…

一看便知是拷問用的刑具…刀刃輕轉,截下一條青竹絲似的霧尖兒來。

“霧蛇”離了團塊,活動力遽降,虛繞著刀尖,煙氣漸消,似乎再一會兒便即全失。

若非如此,瞧胤野笑意閃現饒富興致,怕是要伸手去摸。

“…夫人不可!”耿照簡直快要發瘋,若立時恢復行動之能,不知是上前拽開好呢,還是一耳光摑醒為佳。

胤野興致被斷,這回終於不再無視,蹙眉噘嘴,嗔道:“你好煩啊!再吵,我那心肝兒丫頭便不嫁你啦,生生饞死你。哪有忒煩的女婿?吵死人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耿照張口無言,唉啊半天都吐不出字句,沒敢去看刀皇的表情,眼前的異狀亦不容許他分神旁顧。

霧絲的源頭,自是被釘在牆上、右手已廢,正與體痛楚苦苦相持的殷橫野。霧氣或由襟裡漫出,但他整個上半身被霧絲纏成線球也似,難以判斷最初的源頭。

將他釘在牆上的長劍柄鍔連同傷口,俱被霧絲所裹,緻密的程度遠勝其他,霧氣滲進傷口、吃血,把扶劍支撐的右手裹成了繭子,猶未知足,更源源不絕鑽進老人的口鼻眼耳等孔竅,從殷橫野不斷搐的身子看,怕已鑽入氣管食道,乃至五臟六腑,痛苦可想而知。

“…對頭兄,你這玩法太騷了,看來真不是學我。”見三秋嘖嘖稱奇,顧不得頭下腳上,股還嵌在牆裡,趕緊攀關係。

“小弟見三秋,有機會下?”驀地一聲震耳怒咆,裹住劍柄的霧繭忽地破開,穿出五隻黑紫的爪狀物事,喀答幾聲金木敲擊似的細響“爪子”攫住了劍柄,用力擎出,殷橫野悶哼一聲,踉蹌落地。

霧絲重新裹住湧出鮮血的創口,染血之處彷佛特別容易引霧氣,將其凝結得格外密實,像是在肌膚外結出一層厚痂似的甲殼。殷橫野恃以拔出長劍的黑爪子,便是霧絲纏住受創的右手五指,藉以凝體具實。

以殷橫野的懷襟為中心,黑霧絲依舊環繞著他,量大不若先前,具現的程度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彷佛身上纏著數條霧蛇,伸手可及,絕非虛渺。殷橫野閉目仰頭,神情如品茶酒,以“爪子”握劍挽了個劍花,信手轉動起劍柄來,三尺青鋒頓如一竹筷,從拇指一路轉到無名指,俐落暢快,幾無停頓。只是那“爪子”比之人手,畢竟還是大上不少,正轉至尾指間,突然一個失手,鏗啷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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