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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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穿著一件看來十分滑稽的白布衣服,伏在那堆單上,一動也不動。

我走前幾步,俯下身,來到那人的身邊,將他的身子翻過來,面對著我。

當我翻過了那人的身子之後,我立時看清了那人的臉面,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我整個人,如同遭到雷擊一樣地呆住了。

我看到的不是什麼怪物,如果我看到的是一個怪物的話,哪怕它的臉上,長著八個鼻子,十六雙眼睛,舌頭三尺長,嘴巴一尺寬,我也不會那麼震呆。

我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人,樣子是很威嚴,正因為我的一拳而昏了過去。

令得我震呆的是,這個人是我的人,而無論我如何設想,我也想不到這個人,會在這個地方捱了我一拳的。

這個人是陶啟泉!

這個人,真的是陶啟泉!

我可以說,從來也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慌亂,一時之間,我張大了口,像是離了水的魚兒一樣,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陶啟泉,我在最初的那一剎那間,幾乎已無暇去想及陶啟泉何以會在這裡出現這件事了。我所想到的只是:陶啟泉是一個病情極嚴重的人,他患的是一種嚴重的心臟病。

一個嚴重的心臟病患者,突然之間,捱了我重重的一拳,這一拳,力道只能令正常的人昏,但是卻可以令陶啟泉這樣的病人喪生!我這一拳,令陶啟泉死亡的可能實在太大了。

當時我的思緒,混亂到了極點,我幾乎是撲著向前去的,幾乎也跌倒在那堆單上。我立時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因為他的臉,看來極其蒼白,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死去了。一直到我的手指,到了他鼻孔中呼出來的氣,我劇烈跳動的心才算漸漸回覆了正常。

陶啟泉沒有死,他只是被我的一拳,打得昏了過去,我立時又推開他的眼皮,他的瞳孔,看來也正常,我拉開他的領口,伸手去探他的心口,心跳也沒有什麼異常。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心想,陶啟泉看來情形極好——我一想到這一點,又陡然怔了一怔,到什麼地方不對頭,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出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來。然而,這種惑,只是極短的時間,我立時想到是什麼地方不對頭了。

陶啟泉的情形很好,這就不對頭。

陶啟泉的情形不應該好的,他是一個重病患者。生命沒有多少天了,而如今他看來,健康狀況,似乎比我還好得多,我和他分手沒有多少天,他不會一下子就變得這樣健康的。

我在當時,也無暇去深究下去,只是用手指在陶啟泉的太陽,和後腦的玉枕上,用力叩了幾下,那有助於使受了重擊而昏的人,清醒過來。

在我叩了幾下之後,陶啟泉的眼皮,開始跳動,不多久,他就張開了眼來。當他張開眼之後,我看到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片茫然的神來。

一看到他醒了過來,我幾乎要大叫起來,但就在這時,門外有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過來,我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低聲道:“輕點,你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會到這裡來的?躲在雜物室中幹什麼?剛才那一拳,你居然受得了,真對不起。”我自顧自講著,一直等到門外那陣腳步聲遠去,我才放開了按住他的口的手。

我以為,只要我一鬆手,他一定會像我一樣,發出一連串的問題來的。

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當我的手己完全離開,他已經完全可以自由講話之際,他仍然只是怔怔地望著我,神茫然。

我呆了一呆,仍然壓低著聲音,道:“怎麼?不認識我了?”陶啟泉掙扎了一下,我伸出手去,想去扶他坐起來。可是我的手才碰到他的身子,他卻陡然震動了一下,身子向後一縮,縮開了一些。

在那一剎那間,我真的呆住了!

陶啟泉這時的神情、動作,和我在湖邊遇到的那個人,再像也沒有了。

我曾在湖邊遇到的那個人,那個杜良醫生,曾說他什麼來?間歇痴呆症患者?說是這種病症發作之際,人就像白痴一樣。

但是我知道陶啟泉絕沒有這樣的病症。陶啟泉所患的是最嚴重的心臟病,不是什麼先天痴呆症。

我又伸出手去,這一次,陶啟泉的反應,仍然和上次一樣,縮著身子,想避開我的手。他的這種動作,絕不是反抗的,看來是一種毫無反抗能力下的躲避。我在他身子一縮之際,已經將他的手臂抓住。我的這個動作,可能是魯了一點,可是也絕不應該引起陶啟泉那麼大的驚恐,剎那之間,他的反應之強烈,令得我不知所措。

首先,他現出了極度駭然的神來,接著,他張開了口,發出了一種極其可怕的呼叫聲來。那種呼叫聲,其實只是“啊”的一下叫喚,但是聽得陶啟泉像是白痴一樣,發出那樣的叫聲來,真是令人髮直豎,我忙鬆開了手,身子向後退去,連聲問道:“你怎麼啦?你怎麼啦?”當然是由於當時,我實在太震驚了,只顧面對面前的陶啟泉,在我身後有事發生,我全然無法防範,我身後的房門,是什麼時候打開來的,我都不知道,我仍然只顧盯著陶啟泉。

等到突然之際,我到身後好像有人時,已經慢了一步,我還未來及轉過身來,背上,就到一下尖銳的刺痛。那分明是一支針突然刺中了我的覺,我陡地轉過身來,看到有兩個穿著白制服的人,站在我的面前。

可是我沒有機會看清他們的臉面,當我轉過身來,看到他們的時候,我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在那一剎那間,我只想到了一點,有人在我的背後,向我注了強烈的麻醉劑,我要昏過去了。

事實上,我甚至連這一個概念都沒有想完全,就已經人事不知了。

我連自己是怎樣倒下去的都不知道,當然更無法知道昏過去之後的事,也不知道昏了多久——事後才知道,當時,才醒過來之際,並不知道。

我醒過來時,除了到極度的口渴之外,倒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不適之。我掙扎著動了一下,立時到有一管子,進了口中,一股清涼的,略帶甜味的汁進了我的口中。連了三大口之後,我睜開眼來。我看到,自己躺在一間病房中,一個護士,正通過一膠管,在餵我喝水。

前,還有一個人站著,那是我曾經見過的杜良醫生,他一看到我睜開眼,就過來把我的脈膊,一面搖著頭,道:“你太過份了,大過份了!”我想開口講話,但是語音十分乾澀,口中有著膠管,也不方便,我伸手拔開了膠管,第一句話就問:“陶啟泉呢?”杜良醫生呆了一呆,道:“陶啟泉?原來你不是為了齊洛將軍才來的?”我在問出了這一句話之後,我已經坐了起來。由於我曾受到這樣不友善的待遇,我也不必客氣了,我一坐起未之後,伸手就向杜良推去,杜良被我推得跌出了一步,叫了起來,道:“你幹什麼。瘋了?”我冷笑道:“一點也不瘋,你們有本事,可以再替我注一針!”杜良有點發怒,道:“你偷進醫院來,誰知道你是什麼人?我們是醫務人員,除了用這個方法對付歹徒之外,還有什麼辦法?”我怒道:“我是歹徒?哼,我看你們沒有一個是好人,陶啟泉在哪裡?”杜良著氣,道:“他才施了手術,情形很好,不過像你這種動作魯的人,不適宜見他。”我一呆,道:“他才施了手術?我昏了多久?”杜良沒有回答我這句話,只是道:“你偷進來的目的是什麼?”我冷笑著,我的目的,是想發現這家醫院有古怪,而今,我更可以肯定這一點,陶啟泉居然會在這裡,真是怪不可言。

在說話間,又有兩個白衣人走了進來。

如果要動手,人再多點我也不怕,但是我卻念著陶啟泉,所以我忍住了怒意,道:“我是他的好朋友,我要見他。”杜良有怒意,道:“胡說,據我所知,陶啟泉來到這裡,是極端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我立時道:“至少還有一個帶他來的人。”杜良搖頭道:“沒有人帶他來,他是自己來的。”我惡狠狠地道:“少編故事了,讓我去見他。”杜良的樣子十分氣憤,他走向頭,拿起一具電話來,拔了一個號碼,道:“我是杜良醫生,是,我想知道陶啟泉先生的情形,他是不是適宜見一個人,是不是願意見那個人,那個人叫衛斯理,對,就是偷進醫院來的那個人,請儘快回答我。我在三o三號房。”杜良講完之後,就放下了電話,鼓著腮,望著我,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我心中在急速地轉著念,在那一剎那間,我所想到的,只是他們不知道又要施行什麼陰謀,我絕未想到,我能在和平的環境下和陶啟泉見面。

僵持了大約一分鐘左右,正當我準備用武力衝出去之際,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電話鈴聲令得我的動作略停了一停,杜良已立時拿起了電話來,聽著,不斷應著。

他講了沒有多久,就放下了電話,然後,用一種十分異樣的眼光望著我,我則只是冷笑地望著他。

他道:“真怪,陶啟泉雖然手術後神不是太好,但是他還是願意見你。他並且警告說,千萬別觸怒你,要是你發起怒來,會將整所醫院拆成平地。”我怔了一怔,只是悶哼一聲,杜良像是不十分相信,向我走過來,道:“真的?”我有點啼笑皆非,道:“你不妨試試。”杜良攤了攤手,道:“陶啟泉既然願意見你,那就請吧,我陪你去見他。”我心中極其疑惑,心想杜良要將我帶離病房,一定另有謀。

但是我繼而一想,卻又覺得沒有這個道理。我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但可以肯定,時間一定相當長。在我見到陶啟泉的時候,他絕不像是曾動過手術的樣子,但如今,已經是手術後了。

陶啟泉要動的並不是小手術,而是換心的大手術,那需要將近十小時的時間,或者更多,如果杜良和醫院中人,要對我不利的話,在這段時間中,可以輕而易舉地下手,不必等到現在,再來什麼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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