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口琴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商務艙裡的乘客中,有一位禿頭的“老”先生是從上海虹橋機場就跟我一起登機。其實,他的實際年齡不是很老,但看起來十分憔悴。經香港轉機後,他竟還跟我一前一後地搭上同一班回臺北的飛機。由於,他拼命咳嗽,得我很不舒服,我希望回臺北的班機上,劃的座位能距離他遠一點。
天不從人願的是,由於電腦連線作業,回臺北這一段旅程的登機證,在上海就發給乘客了。而他,竟坐在我旁邊靠窗的位置。
我先坐定沒多久,他就主動拿出登機證,很有禮貌地指著座位號碼“8a”示意我讓他坐進去。
雖然位置很寬,我還是起身,以方便他進入座位。當我一站起來,竟很職業地瞄到他登機證上的姓名欄,打印著——“weng-li,chen”我的腦子像通了電一樣:“weng-li,chen;程萬里。不會吧!不可能?”我愈想去否定,腦波就愈強烈,
本容不得我思考,立刻脫口而出:“先生,請問您貴姓?”
“哦,”他愣了一下,修養很好地回答:“小姓‘程’,程萬里,請多指教。”他習慣地翻出皮夾,遞給我一張名片。
“東松國際公司上海辦公室總裁,程萬里。”我失態地念著他的頭銜,並追問:“你認識黃心儀嗎?”他的表情很疑惑地僵了一秒鐘,接著,以很篤定的口氣說:“不,認,識。”
“對不起,實在太冒昧了。我認錯人了,請原諒。”我掏出自己的名片,很恭敬地遞給他。踢到鐵板的我,記起當年在機場工作時,認錯人的糗事,整個臉又紅到脖子。我心想:當然不是嘛!一個人怎麼可能突然變得這麼老?
他特別換了老花眼鏡,仔細看了我的名片,然後妥妥貼貼地收進他的名片皮夾裡。接著他閉上眼睛休息,好象很累的樣子,抵達桃園機場之前,一路沒有跟我說話。
剛回臺北那幾天,我很想打電話給黃心儀,一方面謝謝他們賢伉儷的招待,一方面也想和她分享這段奇遇。熬不住內心的掙扎,電話打了,但只完成前半段的任務,謝招待。後半段的事,隻字未提。
我一個人失望就好了,何必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我起起伏伏,更加失望。
就在打電話給黃心儀之後的一個小時,我接到一通電話。
“咳…咳…”對方還來不及打招呼,就在話筒邊咳個不停。
“喂,您找哪位?”我急著問。
“王克傑先生嗎?我是程萬里,幾天前和你同一班飛機回臺北。”
“程先生?!”我很驚訝他會打電話找我。
“我看你的名片,知道你是做禮品的,有件禮品想請你幫忙,願不願意現在來找我?”
“現在?”我看了一下表,下午一點整“好啊!您在哪兒?”
“我在臺大醫院…”我記下他告訴我的病房號碼,滿腹狐疑地趕去醫院見他。
走進寬敞的頭等病房,我對“安寧病房”的恐懼,還是沒有鬆解。漸漸地,我幾乎要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雖然,打開了病房這扇門,但我害怕接下來打開的心門,有太多令我無法承擔的情。
他的神情,看起來相當虛弱。
“我是程萬里,我認識黃心儀。你呢?你是她什麼人?”
“我…”此刻的我,和他一樣,有千言萬語,但不知從何說起“我是她從前班上的同學,也是她的好朋友。我從前在學校的校門口,就見過你來接她。”
“她…”縱有千言萬語,他還是從這裡開始——“她過得還好嗎?”
“很好,也很不好。”我很難形容這樣複雜的女人、這樣複雜的心情“她結婚了,過得很幸福;但是,她很想念你,用盡所有的方法在尋找你。”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訴他。
故事,像他的淚痕一樣,漫長而破碎。
“求求你,現在就打電話,留話給她!趁著多倫多還不到凌晨,也許她來得及打電話回臺北,從答錄機的留言裡聽到你的聲音,她一定會很高興。”
“其實,我打過很多次,但沒有勇氣留話。我對不起她…我的子不多了,什麼也不能留給她…動了幾次手術,我已經不行了。”他從枕頭下拿出一管生鏽的
你口琴。我看到那把口琴,上面依稀還有“sandy”的字樣,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幫我…幫我將這把口琴給她。”他吃力地
代,彷彿這是最後的心願“為了挖出這把口琴,我在雪地裡工作了三天,毫無著落。幸好,雪融了以後,它
到草皮上的排水溝裡,我才把它撿回來。”
“不,你應該跟她聯絡,讓她知道你的情況,她一定會回來臺北看你的。”
“我太太明天就會從美國趕回來照顧我了。”他無奈地說:“你不要告訴心儀這些事,不要把事情搞得太複雜。”
“你太自私了,自己不肯面對複雜的事,害黃心儀為你吃了那麼多苦。”
“我就是太在乎她了,不忍心看她難過。”果然沒錯,他真的是不願意讓她傷更多的心。就像聖誕節之前,我在多倫多時告訴她的話,一模一樣。莫非,我已經預知結局?
帶著生鏽的口琴,離開病房。我的心情更加矛盾、痛苦,在該不該把真相告訴黃心儀之間,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