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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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喬治亞州亞特蘭大一輛黑奔馳緩緩滑進地下停車場。

向乙威耳邊夾著行動電話,一手控制方向盤,一手不耐煩地敲著排檔桿,舉目逡巡停車位。

“知道了,外科病房六0七號房,你已經重複五次了!”他抑著氣,繼續找尋一位難求的停車位。一個樓層五千多坪的地下停車場,繞了兩個樓層仍沒見著空出來的停車位。

“我已經到醫院樓下了,待會兒看完爸爸再去接你,早告訴你不用來的。”好不容易,轉角處有輛車正倒退著準備離開停車場。鬆了口氣,他踩住煞車等待前人讓出千載難逢的好位置。天知道這棟要命的醫院總共蓋了幾層停車場,看每層樓都得滿滿的車輛,難保他開了五個樓層能僥倖遇上一個停車位。

“怎麼這麼說?”話機傳來嬌滴滴的聲音。

“我好歹該親自來探望未來的公公啊,而且——我怕你一個人在美國會寂寞…”他撇了撇,噤聲不作答,將話機換到另一邊的耳朵,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

“…反正我只是來美國玩玩嘛,順便還可以採購婚禮該準備的東西,你說是不是?”嬌嗔的口吻掩不住濃濃的期待。

轉動方向盤,排至一檔,踩下油門滑入停車位,拉妥手煞車,熄火,連續習慣動作完成。

“七點整。不管你飛機有沒有誤點,如果沒看見我在機場門口等你,直接坐計程車去飯店。”語畢,收線關機。

向乙威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手臂上,扯松脖子上的領帶,跨出車門;站定了六尺餘的昂然身軀,他關鎖車門舉步走向電梯。

醫院?好遙遠而又悉的名詞。

等待電梯數字往下爬,向乙威冷眼看著紅數字燈一明一滅地閃動,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思緒恍惚拉向塵封的記憶。僅僅幾秒鐘,他又甩了甩頭,拒絕腦海裡悉的影像再度盤據。

幾年了?他苦笑,應該有整整五年的時間,他不想、也不願去接觸有關“醫院”的任何人事物,苦澀的心情不自覺溢出心底…

當!電梯的門開了,拉回了他的思緒。他沒有遲疑地步入,從容地按下六樓的鍵,閒閒靠倚著側欄杆,開始他探病的路程。

一個禮拜前便知道父親腎結石的老病又犯了;這次父親決定住院開刀,所以他只好百忙中從臺灣飛到美國來探病。這一路上,他順道先在紐約巡視了分公司才南下過來。

六樓一到,電梯再度開啟。向乙威跨出電梯,便見到眼前幾個忙碌的醫護人員匆匆來去。三三兩兩的病人遊走於病房外,有坐輪椅的、有撐柺杖的,周圍再多幾個家屬陪伴。醫院是這個樣,國內外醫院也許硬體設施有差別,但病人就是病人的樣子,醫院的味道、氣氛及忙碌,皆大同小異。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是差在膚、種族和語言而已。

找著了六0七號房,舉手敲了兩下門,他直接轉動門把走了進去。

“終於來啦!兒子,我以為這把老骨頭活不到你來看我了。”洪鐘聲響,從窗扇透進的夕陽餘暉染在向鴻居的身上。睿眼清眸、福態身形,若不是手臂上延伸的點滴線,恐怕沒人會相信這是一個臥中的病人。

“聲音還是這麼大,恐怕上帝還不打算招你入天堂嚇人。”向乙威慢條斯理地踱向旁,準備隨時與他老爸抬槓。

“不是我說你,一天到晚只會忙那些忙不完的公事。我生了病,你那些堂兄弟姊妹,甚至是表姨丈,早八百年前就來看我了。偏就你這個親生兒子,連要通知你老子生病了都得排隊預約!”老爸飽滿的頰脹得氣鼓鼓,如雷的嗓門吼得室內嗡嗡作響。

待片刻安靜,向乙威不疾不徐地開口:“爸,忙公事沒有理由。這幾年來海外拓展市場大,我有責任管理、監督並代完整,貿然拋下責任不是我的原則。況且,在臺灣就已經勸過你動手術了,是你自己要跑來美國定居的,試問做兒子的該如何孝敬起?”

“你…你你…氣死我了!”老爸沒打點滴的左手憤憤捶向枕頭。

“你永遠都有一堆理由!公司在五年前就打下亞洲市場了,我會不知道自己的公司有多穩固?偏偏你的野心還不夠,硬是發了瘋的想累死自己來開拓這麼大的海外市場,年頭到年尾總是忙公事,忙忙忙,你不要自己的身體不打緊,老頭子我可不打送黑髮人!”扼腕的口氣,掩不住話裡透的關心,額上的皺紋顯出他的蒼老。

向乙威沒開口,雙手於西裝褲口袋,沉默地面對老爸的怒氣。病房內靜了約五分鐘之久,老爸才再度開口。他壓下了三分怒氣道:“我知道你不愛聽,倒是我年紀大了,沒幾年可以作兒孫夢了。縱使你五年前那次的婚姻不順利,也都過去了,不值得你花這麼大的心思去待自己…”

“知道了!”向乙威僵直的聲音打斷老人的叨絮。

“別再提這件事了,都告訴過您這件事本沒影響到我…”煩躁地扒過頭髮,他踱向窗邊道:“況且都答應您年底前會娶姿文了,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說得倒像是他這個做老子的拿刀他上禮堂似的。

向鴻居在心底嘆息,看著兒子僵硬的背影,知道該停止在結痴的疤上剝皮。

“說到姿文,之前有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快到了吧?你別忘記去接她。”氣氛終於稍緩,他調整枕頭躺了下來,疲倦之姿可見。

“什麼時候動手術?”見父親態度稍緩,向乙威回頭扯開話題。

“下禮拜一。”也許是夜漸漸降臨,也或許是住院讓人變得容易想睡,向鴻居不得不認,近來身體已大不如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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