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沐猴僭位徒貽笑屠象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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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是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她一面叩門,一而說道:“盧夫人,你還未睡嗎?我又來打擾你了。”聽這稱呼,她似乎已知道盧夫人的本來身份。
盧夫人打開房門,將她接進去,笑道:“嚴夫人,你屈駕到我這下人房間,真是不敢當之至。”鐵摩勒心道:“原來是今
來的女客人,安祿山的一品大臣嚴莊的
子。盧夫人怎的和她這般
絡?”嚴夫人道:“姐姐,你這樣說那是罵我了。你我二人的丈夫是同一科的進士,論起當年官職,我家老爺還是尊夫的下屬呢。”盧夫人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當時,嚴大人還是大唐進士,現在他已是大燕的一品大臣了。”嚴夫人眼圈一紅,說道:“姐姐,我素仰你是女中諸葛,今天實是有疑難之事,要來請教你的,求你不要再譏刺我了。”盧夫人道:“你既以姐妹之情來見我,那就恕我僭越,也稱呼你一聲姐姐了。姐姐,你家大人在朝中甚為得意,還有何疑難之事?”嚴夫人道:“主公對太子越來越不喜歡,脾氣也越來越暴躁了。不瞞姐姐,拙夫忝為大臣,也常遭主公鞭撻,連太子以儲君之貴,也是隔不了三五大,就要被他鞭打一場。現在主公最寵的是段妃,段妃已生有一子,名喚慶恩,窺主公之意,似乎是想廢太子而立慶恩。唉,太子與拙夫只是受辱,那還罷了,只恐還有不測之禍,
命難保。”盧夫人沉
半晌,嘆口氣道:“這等廢立之事,歷朝史籍,頗有記載。自古立一子廢一子,那被廢之子,曾有幾個保得
命的?這事確是難怪尊夫過慮!”嚴夫人聽她這麼一說,更為著慌,悽惶問道:“姐姐,既然如此,你何以教我?”盧夫人道:“這事須得從長計議,有是有個法子,只不知你敢不敢行?”說到此處,兩個人已靠在一處,悄悄耳語,鐵摩勒再也聽不到什麼了。
但見嚴夫人雙眉緊蹩,臉上的神情甚是緊張,又似帶著幾分恐懼,過了一會,只聽嚴夫人吁了口氣,說道:“這事確是應該從長計議,姐姐,我今晚住在你這裡了。”鐵摩勒心裡想道:“原來盧夫人留在虎,確具有苦心。我不必再去問她了,等著瞧她所策劃的事情發生吧。”第二
,鐵摩勒一早起來,薛府的管家就將一套官佐的服飾拿來,說道:“王佐領,請你換了這套衣裳,馬上去見將軍。”鐵摩勒暗暗納罕,心想:“我雖受了他親兵佐領之職,但又不是出發去打仗,在屋子裡頭,卻要我換上這身戎裝作甚?”到得堂前,薛嵩正在那裡負手徘徊,一見鐵摩勒便問道:“你吃過早點沒有?”鐵摩勒大為奇怪,據實答道:“還未曾吃過。”薛嵩皺了皺眉,吩咐那管家道:“你拿幾個大過來。王老弟,你在路上吃吧。時間不夠了。”鐵摩勒問道:“將軍要到哪裡去?可是要我隨行?”薛嵩道:“正是。主上今
在驪山行宮宏張盛宴,百戲雜陳,款待來朝賀的各藩邦使節,朝中文武百官都去作陪,主上聽說我已回來,叫我也去湊個熱鬧。王小黑,你作我的衛士,也去開開眼界吧。”這樣的盛會,薛嵩剛剛回來,就得安祿山傳旨叫他赴宴,本該高興才是,但他眉頭深鎖,卻似有隱憂,原來他因為吃了敗仗,生怕有同僚乘機講他壞話,甚或暗算他,故此雖是參加“歡樂”的宴會,也不得不提心吊膽。他要鐵摩勒作他衛士,陪他同去,用意就是在預防不測的。
鐵摩勒聽了,大吃一驚,“要是給人認了出來,這卻如何是好!”但他又想到,這個盛會,作為安祿山“大內總管”的羊牧勞也必然在場;羊牧勞害死他父親時,他年紀還小,現在已本記不起羊牧勞是什麼模樣了。因此他也想趁此機會,認識仇人的面目,同時去看看群魔亂舞的場面。
鐵摩勒膽大包天,啃了幾個大餅,二話不說,跟薛嵩便走。
聶鋒也像薛嵩一樣,受安祿山之召,要去赴宴,這時已在門前相候,他見薛嵩帶鐵摩勒同行,也是大吃一驚,心裡暗暗叫苦。
從城中到驪山行官約有三十里路,一路車馬不絕,都是被招往赴宴的新貴。鐵摩勒登上驪山,經過安祿山舊時的別墅。想起當年史逸如在這裡死難,自己與段圭璋、南霽雲曾在這裡濺血惡鬥群兇,而薛嵩則正是當時的敵人之一,想不到今卻與他重來,心中不無
慨。
進人行宮,但聽得處處喧鬧之聲,亂烘烘的哪有半點“皇家”的尊嚴氣象,鐵摩勒暗暗好笑,“安祿山本是個市井無賴出身,想來他的文武百官也是和他差不多的胚子!”宴會設在行宮的“御苑”那裡更是人頭擠擠,好些“官員”捧著酒盅,穿來去的東面瞧瞧熱鬧,西面瞧瞧熱鬧,見到宮女經過,就齜牙咧嘴、嘻皮笑臉地看她們。連薛嵩進來也沒人注意,更不用說鐵摩勒了。
鐵摩勒心想:“這哪裡像是個‘天子’賜宴?我義父做綠林盟主的時候,每逢做了一筆大生意,也必然大宴手下的頭目,和今的情形倒是差不多。但我義父那些頭目,還不似安祿山這些官兒般的醜態畢
。”安祿山本是胡人,他所屬的諸番部落頭目,聽說他做了皇帝,都來朝賀。安祿山有意炫耀富貴,行宮的御苑裡百戲雜陳,極盡聲
之娛,讓他們的隨從可以在御苑的各處隨便閒逛,盡情享樂。安祿山自己則在園中的百花亭裡,和這班諸番頭目(美其名
‘使臣’的)飲酒取樂,他手下有地位的將軍和大臣,才有資格在亭中作陪客。
薛嵩、聶鋒二人的職位是“龍虎上將軍”又是安祿山“御旨”召他們來的,因此要去百花亭作陪客。鐵摩勒是衛士,卻不能進百花亭去。
園中處處陳列有酒食,可以隨意取用,鐵摩勒樂得自由自在,而且混在人叢之中,也可以遮掩自己百花亭中他認得一個是王伯通,至於哪個是羊牧勞,他就不知道了。
鐵摩勒正在四面張望,忽聽得有人叫道:“大象來了,快快閃開!”只見一群象奴,牽了四頭大象,在百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一字排開。
鐵摩勒心裡奇怪:“宴會之中,要這些大象來作甚?”一個醉醺醺的官兒似是發覺了他的傻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不懂麼?新奇的玩意兒快上演了廠’原來這些乃是官中的馴象,當初天寶年間,玄宗注意聲玩樂,每至宴酣之際,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馴象人場,以鼻擎杯,跪於御前上壽,都是平
馴練
的。又嘗教習舞馬數十匹,每當奏樂之時,命掌廄的圍人,牽馬到庭前,那些馬一聞樂聲,便都昂首頓足,迴翔旋轉地舞將起來,卻自然合著那些樂聲節奏。宋人徐節孝曾有舞馬詩云:“開元天子太平時,夜舞朝歌意轉述。繡榻盡容麒驥足,錦衣渾蓋渥窪泥。才敲晝鼓爭先奮,不假金鞭勢自齊。明
梨園翻舊曲,范陽戈甲滿關西。”說的便是這段史事。
當年此等宴會,安祿山都得陪侍,好生豔羨,今反叛得志,便
照樣取樂,故此叫唐宮原來的象奴將那些馴象牽來,叫他們表演,好今諸番頭目驚異。
果然人們都紛紛圍攏過來,安祿山叫一個太監走到場中,向眾人宣言道:“聖上受天命、為天子,不但人心歸附,就是那無知的物類,也莫不格效順。諸位請看這些大象擎杯跪獻,等下還有駿馬聞歌起舞!”這話說了,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等著看新奇的玩意!
不料這些大象竟然不聽號令,象奴喝了三遍,它們仍然僵立不動,並未跪下。象奴把酒杯先送到一個大象面前,要它擎著跪獻,那大象卻把鼻子一卷,將酒杯捲了過來,拋出數丈;另一頭大象更糟,把遞酒杯給它的那個象奴也卷翻了!登時令得安祿山左右盡皆失,諸番頭目,不懂禮儀,更忍不住掩口竊笑。
原來這幾頭大象,雖然都是教習了的馴象,但它以往每次獻酒,都只是獻給玄宗皇帝一人,因而早已成了習慣。如今它們見這個南面而坐的安祿山,雖然也穿著龍袍,卻並非它們見慣的那個人,因此它們也就不願做慣常的動作,甚而發了脾氣了。
安祿山聽得竊笑之聲,又羞又惱,大罵道:“孽畜可惡,膽敢欺君,將它殺了!”象奴面面相覷,要知每頭大象,都有千來斤重,要他們將大象擊殺,他們哪有此力?
忽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走出來道:“主上息怒,這殺象的差使,給奴婢吧。聽說象鼻味道甘美,這些大象膽敢欺君,等下就叫御廚將它們的鼻子拿來佐膳。”安祿山這才轉怒為喜,拍掌笑道:“羊總管此議,妙哉!妙哉!你們都來瞧羊總管的殺象手段!”那老人走進場中,不動聲
的到一頭大象身旁,那頭大象以為他是來
撫它的,雖然不很願意,尚未發怒。那老頭也並不怎樣用力;果然似是
撫一般,輕輕一掌擊下,只聽得轟隆一聲,就像倒下了一座山,那頭大象已給他一掌擊斃了。登時彩聲雷動,那些番邦頭目不懂內功的奧妙,更是嚇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叫得出聲道:“這位羊總管敢情是天上的雷神下凡麼?怎的如此厲害!”鐵摩勒這時已知道了此人便是羊牧勞,也
不住吃了一驚,“如此看來,這魔頭的綿掌功夫,果然已到了最上乘的境界,看來我只怕接不了他的七步七掌。”這時,那另外三頭大象已知羊牧勞來意不善,三頭大象從三面向他衝來,三條長長的象鼻就似軟鞭了向他捲去。羊牧勞有意賣
功夫,橫掌如刀,一掌削下,將最兇的那頭大象的鼻子削了半截,那頭大象痛得嗚嗚大叫,遍地打滾,羊牧勞哈哈大笑。
第二頭大象的鼻子捲到,羊牧勞又故意讓它捲了起來,卻使出了分筋錯骨手法,在它鼻子的軟筋上一捏,那大象空有千萬斤氣力,鼻子已軟綿綿地失了勁道,身上的氣力使不出來。
那大象給羊牧勞得鼻子麻癢,本能的將鼻子一縮,把羊牧勞捲到了它的面前,這一來等於湊上去受他掌擊。羊牧勞對準象額,一掌拍下,登時那頭大象也給他擊斃了。
羊牧勞飛身一躍,跨上了另一頭象背,居高臨下,又一掌將它擊斃。這時,那頭被削了鼻子的大象正在狂大發,衝出場來,嚇得圍在場邊觀看的官兒大呼小叫,跌跌撞撞,亂作一團。
羊牧勞雙足一點,箭一般地去,五指
下,這一
用的卻是鐵砂掌的硬功,但聽得咔嚓一聲,大象的額角上開了一個天窗,羊牧勞拔出五
鮮血淋漓的手指,哈哈大笑,這頭最兇的大象,當然也沒命了。
羊牧勞接連用四種不同的身法和掌法,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時刻,連斃四頭人象,嚇得諸番頭目、文武百官心驚膽戰,喝彩的聲音也在發顫。
鐵摩勒混在人叢之中,忽見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也擠進來,一個道:“這老頭子好霸道啊!樣子也兇,我看準是個惡人。”另一個道:“別再看他這副兇樣了,咱們尋王叔叔去。”前面那個孩子伸直了脖子,說道:“王叔叔我沒瞧見,我的爹爹和你的爹爹在亭子裡面陪那個皇帝喝酒,你瞧見了沒有?”鐵摩勒吃了一驚,看出了這兩個扮作男裝的孩子正是聶隱娘和薛紅線。就在這時,只見王燕羽也擠了進來,低低的“噓”了一聲,說道:“你們怎麼又不聽話,到處亂跑了。趕快回那邊棚子去。那亭子是進不得的!要是讓你們爹爹瞧見,你們可不得了!”有一個官兒錯把王燕羽當作宮女,把這兩個孩子認作小黃門(太監),仗著幾分酒意,嘻皮笑臉的上來調戲她道:“別忘著走啊,今萬歲與百官同樂,咱們也樂一樂吧!”王燕羽一笑道:“你自個兒樂去吧!’卡袖一揮,就像軟鞭似的在他的大肚子一拍,登時把那官兒打得矮了半截,撫著肚子雪雪呼痛,王燕羽一手攜著一個孩子,擠出人叢。
旁邊一個武士將那官兒扶起,說道:“你好大膽,你知道她是誰麼?她是魯國公王伯通的女兒,沒把你宰了,算你運氣。”鐵摩勒聽官兒們的談論,才知道那邊那個棚子,是專給安祿山的妃子們和一班王公的內眷看熱鬧用的,胡人對男女的關防隨便得多,所以他的妃子們也不怕拋頭面。但王燕羽竟敢叫聶、薛二女假扮男孩子混進來,這卻頗出鐵摩勒意外。
安祿山得羊牧勞給他掙回了面子,又高興起來,接在大象獻酒之後,節目本是安排駿馬舞蹈的,但他怕那些“舞馬”也似大象般不聽號令,這節目便臨時取消,另傳一班樂工上來演奏。
唐宮的教訪(相當於近代的劇院和音樂院合併組織)規模極大,因為唐玄宗本人就是個音樂家,懂得彈奏諸般樂器,也懂得作曲,因此他所選拔的教坊樂工,例如李暮的羌笛,賀懷智的“方響”(一種樂器名),花奴的揭鼓,張野狐的角慄,黃幡綽的拍板,雷海青和鄭觀音的琵琶,都是當代著名的高手。每有大宴集,先設大常雅樂,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請樂工,在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諸樂工,則於堂下立而奏技,“雅樂”賽罷,繼以“鼓吹”番樂,然後教訪新聲與府縣散樂雜戲,次第畢呈。安祿山雖然不懂音樂,但他以前以楊貴妃“義子”的身份,經常陪侍,看慣了此等場面,今做了皇帝,免不了要照樣“風光”一番。
玄宗逃難西蜀,這些樂工子弟們,只有李暮、張野狐、賀懷智等人隨駕西走,其餘的都做了安祿山的俘虜,安祿山一聲令下,便將這些人都拘喚了來。
只見教坊樂工按部分班而進,列隊在百花亭下。這五部樂工,使用各種不同的樂器,本來各有所司,但安祿山卻不懂這些,押班的樂宮請問他要如何演奏,他說不出個名堂,一皺眉頭便罵道:“蠢材,連這個也要問嗎?你叫他們將各人的絕活拿出來就是啦!”五部樂工的押班樂官面面相覷,只好挑選了各種樂器的演奏高手,給他來一支“鈞天雅樂”的大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