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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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窗明几淨舒適之極的大廳的時候，看著旁邊的幾盆賞葉植物，牆壁上掛著的‮趣情‬健康的象畫，以及擦得能夠映照出人的影子來的木地板，明遠的慨是這裡真的永遠都安靜地出奇。

四周沒有任何聲息，恍若盛夏的午睡時間。人、動物還有昆蟲草木統統酣然大睡，又彷彿萬籟俱寂飄雪的夜晚。然而又有些不同。萬籟俱寂飄雪的夜晚，應該是催人瘋狂使人放縱的；而這療養院和它大廳牆壁上掛的裝飾畫一樣，安靜得‮趣情‬健康，雖然有些沉悶，但似乎能夠細水長。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才和子聊到執袂的事情。餐飲部的座位足以容納二百多人，但現在使用的只有一半，剩下的半邊被屏風隔開。

午餐食譜上有汁叉燒飯和金牌燒鴨飯，青菜沙拉、橘子汁和麵包味道也很好。明遠狼虎嚥的樣子把子嚇了一大跳。

“因為昨晚開始就一直沒吃過東西。”真正的原因是到了這裡之後，覺心靈彷彿被盪滌了一般，大腦也被沖刷了一遍，清晰的思路和堅定的選擇像趵突泉一樣湧動上來，不知不覺胃口就變得很好，什麼都想吃，像個貪嘴的小孩了。

“要是不嫌棄，把我的這份也吃掉吧。我已經吃得飽飽的了。”子面前的叉燒只動了一點點，明遠夾起來就吃，也是吃得香噴噴的樣子，然後覺到子饒有興味地望過來。

這裡就連飲品都這麼健康，不允許喝酒，統一的是水果汁。明遠和子喝的是補充維生素、增強抵抗力的橘子汁。比起上次話語更多起來的子跟明遠談著療養院的情況。

“雖然每天還是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查房，但那只是像測體溫似的確認一下，而不是如同其他醫院那樣進行積極的治療。然後生活本身就是療養。生活有規律，體育運動做得很多，又同外界的汙染隔離，空氣新鮮又永遠安靜。”然後明遠很自然地想到自己以後大概也會進一個類似的療養院或者養老院，如果問最想和誰一起住進去，明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要和執袂一起。

但是仔細一考慮，自己到了需要進養老院的年紀的時候執袂也不過是人到中年吧？總之君生我已老，年齡的差異現在也許不構成什麼影響，但是隨著自己年紀的增大，和執袂的距離會越來越遠吧？這樣想著一下子陷入悲觀的低情緒的明遠被子覺察出心不在焉，於是話題轉移到明遠自己身上來了。

而明遠的事情，基本上等同於執袂的事情。這還是明遠第一次向自己的子提到執袂的事情。

事實上此前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子面前提到自己的外遇戀人，本來這種事情就不太可能發生，當事人應該極力迴避才是。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執袂的事情橫亙在心中不抒發出來實在令人無法打起神來，還是子最近對自己溫柔親切了很多的因素，明遠在很自然的氣氛下就向子傾訴了關於執袂的掙扎和煩惱。

子很顯然地表現出驚愕，應該是想象不到明遠會把自己和他外遇戀人的愛的變異對身為子的她和盤托出。但是旋即，她已經爬上皺紋的眼角蕩起了柔和的笑容，明遠能覺到她正用稍微有些動的眼神凝望著自己。

“你自己有什麼打算？”並沒有給予正面評價或者建議的子反過來這樣問明遠。明遠拿起桌子上的果汁杯子，喝了一口橘子汁。然後抿了抿嘴，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猛然抬起頭來。

“這個世界上最喜歡她的人就是我了，所以我決定堅強地說‘再見’。”突然傳來小孩哇哇的哭聲，庭院裡的狗也發出了尖銳的吠叫。子挑高了眉，嘴角不自然地扯動了一下，看起來好像準備要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半天，才支吾地咕噥了一句“你可夠自信的”被這句話逗得，在來就餐的病人慢慢散去而變得安靜起來的餐飲部，這對老夫老情不自地相視而笑。

明遠能理解子想要化解自己說出剛剛那句話時的悲壯心情，對子的良苦用心，明遠打心眼的變成了放鬆的笑容，尤其是和身旁的人一起笑的時候，那種覺真的只可意會不能言傳。

不知不覺，和子的關係已經這樣和諧自然了。也不同於和她墜入愛河的那段時間火辣辣的情，而是一種和煦的風，給明遠如沐風的覺。

也許最好的比較是自己和執袂的關係。愛執袂如自己生命的明遠，對執袂當然是無窮無盡難以描繪的廣闊熱切，也就是說那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堪稱“愛情”的東西；而明遠對子，談不上親情大概是一種深沉而深遠的叫做“友情”的東西吧？畢竟和子是同齡人，年齡相當又彼此坦誠相待的話就很容易發展出友情。

“為什麼想到要分手呢？”與其說是子不如說是友人的她把上身靠近桌子，湊近了明遠，然後垂下眼皮低聲地這樣問。

最後發展成子顯得比自己還要低落了，想到這裡就覺得異常動的明遠反而比子更樂觀積極，語調也十分明朗。

“因為不想看到她為了想要滿足我而拼命強迫自己的樣子。她一直是我最擔心的人，我不能再讓自己陷入更加擔心的深淵。”說起來是很簡單的理由，然而就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明遠不知道在這個理由上痛苦掙扎踟躕猶豫了多久了。

雖然只是看似非常單純的這麼一句話，但是其中蘊藏著多深的愛的選擇和勇敢的放棄，大概並不是旁人能夠理解的。表示理解但並未說出支持的話語的子，喝光了杯子中的橘子汁之後突然提出要去打網球。

幾乎沒有猶豫就點頭答應的明遠在大廳等待子換好網球服，然後一齊走出主樓，翻過一座小山崗，從游泳池和籃球場旁邊通過。網球場上已經有兩名男子在練習網球了。一個是瘦瘦的中年人，一個是胖胖的年輕人，兩個人的球藝都還不賴。

但是子卻邊走邊評論說:“你沒有覺他們儼然在玩一種和網球截然不同的什麼遊戲嗎？給人的覺是不是有點像他們與其說是在打網球不如說是因為對球的彈興趣而拼命加以研究？”不知是不是在這安靜的療養院住久了，子的覺變得銳利而生動豐富起來。讓明遠驚歎於她覺之細膩。那兩個男人瞥見穿著雪白網球服的子，便很快停止打球，走過來和子搭了幾句話。

似乎是和子很稔，所以大概是要讓網球場給子了。沒想到子的人氣這麼旺的明遠把雙手到褲袋子裡聽子向他們介紹自己“這是我朋友。”有點奇怪子為什麼不實話實說自己是她的丈夫，但怎麼介紹自己實在是子的自由。自己無權干涉。手扶大型割草機的男子在網球場旁邊面無表情地隔著草坪。

很快就進入狀態的子讓明遠要費心費力才接得住球抵擋得住子猛烈火力的攻擊。

“再陪我打三次網球，就讓你成為我真正的朋友。”乍一聽子的話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明遠又連續接了好幾個球才明白過來。

沒想到子會在自己和她的關係最和諧最完美的時候表示同意和自己離婚。此前離婚的請求都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和堅持而已，子一直保持著“絕對不可能和你離婚”的決絕態度。然而事情的進展從來不是明遠能夠預想的。難道子是因為自己要和執袂分手了，覺得再逞強和她鬥爭到底已經變得徒勞無功，從而突然決定同意和自己離婚？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女人之間的嫉妒和爭競之心也未免太過強烈太過可怕了。

所以不願意這樣認為的明遠乾脆決定把它解釋為子已經完成了對自己的怨恨，像自己想要放執袂自由一樣，給予這把年紀再不享受人生就會悔之晚矣的自己以自由的天空和新鮮的氧氣。

看著對面一邊神情肅然地苦思冥想著什麼，一邊執著地來往擊球的子那雪白的飄揚的身影，電光火石之間，明遠突然記起自己就是在某一個網球場，和子第一次見面的。

那似乎也是這樣一個晴和的，白雲朵朵，掛在蔚藍的天際，彷彿觸手可及。＊＊＊果真是長假又逢賞花的季節，就連鄉下的街道巷陌上也聚集著很多來遊的人。出租車先爬上了附近的山巒，眺望街道全景之後，又來到了鄉村內河的堤壩前。

這條著名的白櫻河的堤壩上栽種了四百多棵的一團純白煙霧般盛開的染井吉野櫻，形成了一條長達兩公里的櫻花隧道。

出租車司機說車子先開過去，在兩公里前下游的橋頭等他們，於是執袂和明遠並肩下了堤壩，匯入賞花的遊客之中。風裡透著輕柔的氣息，也不知是樹木的味道，抑或是花香。

“大家的臉都變成花的那種白裡裹挾著淡紅的櫻了。”看到擦肩而過的老人、中年人、年輕人和孩子們滿是笑容的臉，執袂情不自地慨道。

徜徉在白櫻花的隧道里，凝望著時不時當微風從河川處吹來，似覆滿天空綻放的櫻花花瓣立刻翩翩起舞、飄落的情景，忍不住想起漫天飄雪的執袂突然覺到一股難以言明的氣。

她不停地做著深呼，努力把視線轉移到花樹下密密麻麻的醉亂的饗宴，以及河川的清和遠方尚還積雪的山脈上。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很喜歡花朵；”明遠則似乎無暇顧及執袂，兀自陶醉在花海之中“但是隨著年齡的漸增大，就越來越注意襯托這些美麗花朵的綠葉了，覺樹葉的悠悠綠韻之中蘊藏著很深厚的生命的力量。”明遠是想通過他關注的對象和自己視線聚集的對象的不同，來慨中年人和年輕人之間的差異和鴻溝嗎？執袂無法剋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而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想法，本原因還在於自己因為無法和明遠一起享受愛而造成的對明遠對自己的愛情不夠自信了吧？一旦失去信心，事情就會變得非常的棘手。

也許趁著絕對會想要拋棄自己的明遠說出分手之前先表達自己想要和他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吧？至少這樣可以免除明遠為到底是否提出分手而糾結不已。

執袂已經下定決心不想麻煩明遠了，壞人也想要自己來當。那趟和兒子寧致共赴的雪國之旅使得自己和明遠再也回不去了，而這趟和父親明遠一起出行的櫻花之旅就當做和明遠的告別之旅吧？懷抱著這樣決心的執袂和明遠又坐上了出租車，沿途觀賞了一下明清古建築。

到處都盛開著櫻花，這個有著櫻花之鄉稱謂的小鎮所有的櫻花都在周圍的綠背景下被襯托得異常嬌豔。

看到美好的事物心靈能夠得到休息，但如果太美的話，就會覺到疲憊。究其原因，是因為過於美好的東西里面潛藏著可怕的危險的罪惡的成分吧？

這樣一頓胡思亂想的執袂，沒發現出租車上了斜坡，然後穿過一片茂密的叢林，出來就到了目的地之白櫻湖。

眼前是滿滿的一湖碧水，湖面廣闊無垠，太陽有一些偏西，漸弱的陽光斜照在湖面上，倒映著遠處被雲彩覆蓋著的群山。

群山的頂部還殘留著些許白雪，這抹白映現在透明藍的湖面上，彷彿是櫻花白的暗影，宛如也在風中輕輕地搖曳著，覺輕輕一觸碰，就會染得手指變得雪白，甚至連手掌也變成一片小小的纖細的雪花。

旅館就在白櫻湖旁邊，預定的兩個房間是並不算很寬敞，但是可以相通。共用的面向白櫻湖的一側配有很寬的簷廊，上面還極其人化地擺放著年代久遠的古古香的桌椅。

執袂一走進房間就從完全敞開的窗口朝湖面望去，肢輕輕地扭向一邊。隨即覺到自己的姿態是不是過於成了的執袂，這才第一次意識到，此前在自己的身上是絕對看不到這樣的風姿的，在與明遠往的這幾年裡，自己的身上已經多了一種獨具韻味的成女人的風情。

不管分開以後兩個人會漸行漸遠到什麼可怕的程度，明遠這個男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記是直到自己死去也無法磨滅的了。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仍舊凝望著湖面的執袂聽到身後明遠的一句“湖水真美”便自言自語似的呢喃道:“明天早晨再看這湖水的話，會到寂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