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顧問李夢斷廣昌王鐵連死守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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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1上午,濃霧尚沒有散盡,天地間仍的一團,太陽在霧後若隱若現,窄窄的盱江像半條被扯斷的帶子,有氣無力地在山腳下飄著。

敵人的一陣排炮打破了大戰前的沉寂,一陣排炮過後,又是一陣排炮,接著十幾架飛機出現在紅軍陣地上空,丟下一枚枚炸彈。頓時紅軍的陣地處在一片硝煙火海之中。敵機這樣輪番亂炸一氣之後,敵人從工事裡衝出來,紅軍先躲在碉堡裡打了一陣排子槍,然後衝了出去。見紅軍衝出來,敵人並不戀戰,亂放一陣槍之後便向後退去。這時敵人的大炮又響了,由於這是短程擊,命中率極高,幾乎每一發炮彈都能擊中目標。紅軍只好慌忙再一次退回到碉堡中。

李德站在坑道里,手舉望遠鏡,察看著陣地的情況。他的這種“短促突擊”的戰術並沒能大批地消滅敵人,敵人似乎比他更要狡猾,剛一面就縮了回去,相反這種一次次突擊反倒使紅軍自己受到了傷亡。博古就站在他的身後,臉一直陰沉著,他的心忽上忽下地飄著,戰鬥沒打響前,他聽著李德頭頭是道的理論,心裡是踏實的,可戰鬥一打響,他的心突然變得空落落的了。

又一批敵機飛到了紅軍陣地上空。有幾枚炸彈落在他們坑道旁的山坡上,坑道里頓時煙霧瀰漫。

這仗打下去對我們有利還是不利?博古透過一口氣這麼問。

李德似乎沒有聽見博古的問話,他仰著頭在咒天空中那該死的飛機。

一枚炸彈落在碉堡的頂部,一聲巨響之後碉堡便開了天窗,氣和沙石兜頭砸下來,王鐵他們好半晌才從這暈蒙中清醒過來。通信員小羅拉著王鐵的衣袖仰頭高喊著:連長、連長,咱們這裡變成一口井了。

王鐵正為這仗打得窩氣而懊惱,聽小羅這麼一說,抬頭看了看,自己也笑了,可他笑得卻很苦澀,一連三天了,他們一直處於這種被動挨打的地位。剛進碉堡時,全連70多人,可眼下只剩下他們30多人了,還有十幾名傷病號。他當紅軍兩年多了,還從沒打過這麼窩火的仗。他想發火,可不知衝誰發,戰士們個個都是好樣的,他們不怕死,不怕苦,一聲令下,說衝鋒就衝出去,和敵人對和敵人搏,把生死置之度外。仗打到這種時候,誰也不知誰能活多久,現在還都好好的,說不定一次衝鋒下來,便再也回不來了。

王鐵不怕死,他自從於都王家坪裡走出來,從來沒忘記家裡的娘和於英。一有機會他總會給於都的娘和於英捎個信,告訴她們他還活著,他還思念著她們。王鐵一閉上眼睛,恍似又回到了于都他和於英分手時的情景,他從她的目光裡看到了那份親情和啟盼,在於英逃到他們家那些子裡,他和於英都已受到了互相愛慕和關心。他們雖一直以兄妹相稱,可他們明白那是怎樣一種親暱的稱謂。自從分手後便有了不盡的相思,這種思念是痛楚的,也是甜的。

王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於英和母親,但他堅信,紅軍一定會勝利,建設一個新政權,那時他和於英都會是新政權的主人,那時也正是他和於英重逢的子。他一憧憬這些,眼前的一切便突然變得美好起來。

戰士們此時坐在了天的碉堡裡,他們神情疲憊,有的抱著槍,有的握著刀,有的半閉著眼睛在養神,有的在思念家鄉的兒老小。只有通信員小羅一個人表情異樣。剛才衝鋒回來的路上,他順手在山坡上折了一朵小紫花兒,那朵紫花昨夜剛剛綻放,渾身上下還浸著珠,小羅把那朵小花放在鼻子下嗅著,小羅穿著一身不太合體的肥大衣褲,如果不是他頭上那頂八角帽,誰也不會想到他是個紅軍戰士。他還不滿15歲,是半年前參的軍。半年前,他父親在團村戰鬥中犧牲了,只留給他這頂紅軍帽。他的母親被還鄉團殺了,他成了孤兒。王鐵的部隊路過那個叫不出名的小山村時,小羅便一直跟著部隊走了好遠。王鐵不忍心收留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可又架不住他的死纏硬泡。王鐵後來沒有辦法,便讓小羅留在身邊當了通信員。小羅剛開始沒有槍,也不會打槍,第一次戰鬥時,他衝敵人大喊大叫,手裡攥著兩塊石頭就向敵人衝去。他說要為父親、母親報仇。

廣昌戰鬥打響的時候,小羅才真正地學會了打槍,那槍是一名犧牲的戰友留下的。當他開槍打死一個敵人時,他動得哭了,眼淚鼻涕一起了出來。他跪在地上,衝家鄉的方向說:爹、娘,狗娃給你們報仇哩。

王鐵看到小羅這樣,心裡很不好受。他一直在想:狗娃還是個孩子呢。

是戰鬥使小羅長大了,成了。他看到衝上來的敵人不再大喊大叫了,他像一個老兵那樣,知道什麼時候擊,什麼時候衝鋒。他每次都能及時準確地傳達王鐵的命令。

敵人的炮擊漸漸停了下來,這就等於是一種無聲的命令,敵人很快就會從隱蔽的地方衝出來,那就是他們短兵相接的戰鬥。

這時的紅軍戰士一個個猛地睜開眼睛,突然似換了個人,從子彈袋裡摸出子彈壓向槍膛。每次敵人衝鋒前,王鐵聽到戰士們在他的身邊壓子彈的聲音覺得美妙得像一首音樂,可這次槍栓響過幾聲之後,便沉寂下來了。他意識到了什麼,他摸了把空空的彈袋,發現自己的彈袋裡也只剩下幾發子彈了。

戰士們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王鐵知道,最後的關頭到了。

他伸手摸了摸身後的大刀,衝戰士們笑了一下,戰士們也都利落地出了身後的刀。

的!一個傷兵出刀後罵了一聲,他的傷在腿上,他用刀拄地,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半邊褲角已被血水浸透了。

來吧,讓你們嚐嚐小爺爺刀的厲害。那個傷兵咬著牙說。

戰士們握刀在手,冷漠地注視著陣地前方,陽光瀉在他們身上,像一尊尊雕塑。

李德通過望遠鏡看到,盱江兩岸的紅軍陣地煙霧瀰漫,喊殺聲隱隱地傳來。廣昌保衛戰已經打了9天,在這9天中李德不是在地圖前沉思,就是在坑道旁手舉望遠鏡觀察陣地的動靜。

李德沒有想到,這仗剛一開打對紅軍就是那麼不利。12,盱江西岸的敵第5縱隊羅卓英部4個師和第98師趁紅軍主力在江東戰,且連來因陰雨不斷,盱江水漲,紅軍不能渡江,當晚便向甘竹推進。13,在飛機大炮的配合下,敵人突破西岸9軍團3師的防守陣地,佔領鹹水巖、百子嶺。緊接著,敵人一鼓作氣,於14又佔領了甘竹。敵人佔領甘竹後並不急於推進,而是在甘竹、潘家渡一線修築碉堡工事,防止紅軍反擊。於17,敵人完全控制了甘竹及其附近有利作戰的地區。連接盱江兩岸的長生橋,成了敵人和紅軍爭奪的焦點,守備14師為了確保長生橋不再丟掉,以便讓1、3軍團過江,成立了一支支敢死隊,和敵人展開了殊死搏鬥,直到1、3軍團順利過江,14師剩下還不到一個營的兵力。

20,盱江西岸的敵人由甘竹一線向長生橋推進,東岸的敵人也趁機由大羅山、延福嶂向高洲塅配合進攻,下午時分,饒家堡的紅軍終於抵擋不住敵人的圍攻,被迫撤出饒家堡,連夜紅軍又組織了幾次反衝鋒,企圖奪回饒家堡,可是都沒能成功。天明的時候,紅軍被迫撤出戰鬥…

李德在紅軍接連失利的情況下,仍然不相信他的堡壘主義和短促突擊戰術抵擋不住敵人的進攻。他首先想到的是3軍團的彭德懷和1軍團的林彪,彭德懷從一開始便反對他的堡壘戰術,林彪沒有反對,可林彪一言不發的樣子,讓他無法琢磨透那個年輕又有些怪癖的林彪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他想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了,部隊一定要堅決執行他的命令,更重要的是領會他的作戰意圖。他覺得有必要向部隊重申他的訓令,他和博古商量了一下,由他口述,博古執筆,下達了保衛廣昌的政治訓令:我支點之守備隊,是我戰鬥序列的支柱,我們應毫不動搖地在敵人炮火與空中轟炸之下支持著,以便用有紀律之火力擊勇猛的反突擊,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保衛廣昌的口號是:人在廣昌在,誓死保衛廣昌,誓死保衛蘇區北大門…

李德口述完,看著作訓參謀給電臺,發往各軍團,他才吁了口氣。他微閉上眼睛,想躺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一會。他剛閉上眼睛,也許睡了一會兒,也許本沒有睡著,一陣悶雷似的排炮聲,讓他又睜開眼睛,東岸高洲塅陣地濃煙滾滾。

他又來到坑道旁,託著望遠鏡觀察著。在硝煙中,他看到幾個打著赤膊的紅軍戰士揮著大刀和敵人戰在一處,他們一律都吶喊著,因為他們一直張著嘴,可惜李德離他們太遠,聽不見他們的吶喊聲,但李德能受到刀槍撞在一起的碰擊聲。

他又想到了保衛巴伐利亞時那慘烈的巷戰,一股不可遏止的衝動,湧遍了他的全身。

王鐵的連隊早已彈盡糧絕了,他們赤膊上陣,憑藉著殘破的碉堡,一次次打退了敵人的衝鋒。現在全連只剩下十幾個人了。他們手裡的大刀早已捲刃,血水和汗水嘀嘀噠噠順著刀尖往下。他們神情麻木,兩眼充血,死和生的概念已遠遠地離開了他們,他們只剩下了機械的砍殺,只要還能走動路,拿得起刀,他們便會走出殘破的碉堡,和敵人去拼去殺,直到敵人離開陣地。

小羅也打起了赤膊,他那尚沒發育成的身體細瘦細瘦的,一條條肋骨從兩間外著。此時,他懷抱一把大刀,把刀橫放在腿上,刀上的血水沾了他一身,他呆痴痴地伸了伸他那細瘦的脖子,看著石頭上那朵已經枯萎了的小花。這些天,小羅一直把那朵紫花花莖在石縫的泥土裡,可這朵花仍然枯了。他神情沮喪,似乎在為這朵過早枯萎的小花傷心。

王鐵斜躺在一塊石頭上,他從衣兜裡翻出最後一支捲菸,捨不得似的放在鼻子下嗅著。他的眼前是灰濛濛的天空,一兩隻叫不上名的鳥,匆匆在天空中掠過。這時他想到了母親和於英,她們現在幹什麼呢?也許母親站在分到的那兩畝半地的田頭,正為秧發愁,或許坐在自家院子裡在想念遠在戰場上的兒子…於英呢,她還在為擴紅奔忙勞碌嗎?連長,連長,花枯了吶。小羅突然喃喃著說。

王鐵把目光移向了小羅,小羅比參軍前更黑更瘦了,此時,小小的身子縮在那,樣子更像個孩子。小羅在剛才出擊的時候,咬掉了和自己摟抱在一起的敵人的耳朵。敵人瘋了似的“哇哇”大叫著。王鐵真不願意看到那種場面,他看到眼前的小羅就想,部隊什麼時候才能撤出陣地呢?他們沒有接到命令前,便要在這裡一直堅守下去,哪怕還剩最後一個人。王鐵看了眼身邊僅剩下的十幾個戰士,這十幾個戰士中,又不同程度地都負了傷,這時候,沒有人理會自己身上的傷,任那血著。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也許再有一次反衝鋒,便再也回不來了,有誰還去關心自己的傷口呢?

22,紅1、3軍團渡過盱江,到達西岸廣昌西北地區,當,西岸的敵人佔領了長生橋。

23,東岸敵人佔領了高洲塅。

24,敵人向廣昌以北紅軍的最後一道防線發動了猛攻,先用飛機輪番轟炸,接著是炮兵轟擊,敵人擺出了和紅軍決戰的架式。

李德仍在看著地圖,他查看著紅軍退縮的地點,這一防線再被敵人突破,便只剩下彈丸之地的廣昌縣城了。他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不行,就讓紅軍退到城裡,和敵人打巷戰,到那時,或許自己也要親自參戰,就像當年巴伐利亞巷戰一樣。

敵人隆隆的炮聲經久不斷,像一場大雨落在李德的身上,他不由得縮緊了身子。突然他的眼前一暗,一個鐵塔似的人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先看到了來人的腳,那是一雙穿著草鞋的腳,然後看到了那人的腿,灰的布褲破了幾個。李德的目光一點點向上移著,他看到了那人手裡的槍,一隻有力的手握著槍柄,最後看見了那張因憤怒而動的臉,還有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李德深了口冷氣。彭德懷!

彭德懷先說話了:這仗不能再打了,廣昌是固守不住的,再這樣打下去紅軍遲早會斷送在你的手裡!

沒等博古翻譯,李德就已大概明白了彭德懷說話的內容。

李德在彭德懷面前垂下了頭。

27,盱江東岸,羅炳輝軍團長指揮9軍團第3師和紅5軍團第13師一次又一次向敵人發起反擊,部隊遭到重大傷亡,終於未能阻止住敵人,敵人在下午佔領廣昌東北的姚排洲、藕塘下一帶,與盱江西岸的敵人會合。此時,廣昌處於東、北、西三面敵人包圍之中。

李德站立不穩,踉蹌地來到坑道口,他手扶石壁望著山下的廣昌,廣昌縣城一片煙霧,他頓口乾舌燥,搖晃了幾下,差一點摔倒。一個作戰參謀扶住了他。他藉機向那個作戰參謀下達了部隊撤離廣昌的命令。

王鐵接到撤退命令時,他好半晌才反映過來,他想向僅剩7個人的連隊下達這一命令,卻只張了張嘴,沒有聲音。他看見那幾個,神情麻木的戰友向他聚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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