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來是空言去絕蹤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吳越王妃的輕功竟然如此了得!”他認得那正是天台派“玉燕功”暗暗驚疑。忽然,一個黑衣女子橫空飛落,撲向吳越王妃,長劍在空中發出閃閃青光。沈瑄知道就是蔣靈騫,心都到了嗓子眼!接著樓狄飛駕著小船也衝了出來。
蔣靈騫出招極快,只在片刻之間,吳越王妃已連接她三劍,看來有所不敵,卻躍開一段,向樓狄飛攻來。樓狄飛沒有那兩人踏水出招的功夫,只在小船上與吳越王妃周旋,明顯笨拙了許多。沈瑄看吳越王妃手中並無兵刃,只是一雙白玉般的手掌翻來翻去,身形輕盈矯捷,出招雖然變化怪異,但是卻沒有多少殺招,不疾不徐,好整以暇,十足大家閨秀的風範。樓狄飛一柄長劍支來支去,被王妃磨過十幾招,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但他不愧是廬山派名門高徒,劍招仍然使得端端正正、一絲不苟,輕易沒有破綻。
此時蔣靈騫趕了過來,長劍向王妃頸後遞去。王妃身一軟,讓過劍鋒。一蹲身,左掌順勢反掃向蔣靈騫脅下。蔣靈騫騰起來,凌空翻了個身,從王妃的左肩上飛過,人未落“地”劍尖已指向了王妃喉間。沈瑄認得那是“夢遊劍法”的一招“一夜飛渡鏡湖月”王妃甚是伶俐,急速回身,抓向蔣靈騫小腿。蔣靈騫不得不凌空轉身。王妃甫脫險境,樓狄飛的長劍又劈了下來。她身子一轉,從兩人夾攻中脫出,向這邊水面奔來。沈瑄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看見吳越王妃步履輕靈,蔣靈騫竟追趕不上。樓狄飛的小船就更慢了。
突然,幾枚黑的小小物件竟然向小船這邊飛來。
“不好,王妃看見我們了,正放暗器!”沈瑄心念甫動,立即撲到季如藍身前,順勢一滾,兩人“撲通”落水。只聽“噗噗”幾聲,暗器都打在了小船上。沈瑄深諳水,潛水不在話下,但季如藍卻開始掙扎起來。沈瑄緊緊揪住她,不敢讓她浮出水面,又折了
葦管讓她銜著,以此換氣。季如藍攥住沈瑄的胳臂,總算平定下來。過了一會兒,聽見水面上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兩人才溼漉漉地上船。
季如藍遠遠望著樓狄飛和蔣靈騫追趕吳越王妃,朝著遠離黃梅山莊的太湖岸上過去了,歡喜道:“樓少俠和蔣師姐趕走了大惡人,太好了!”沈瑄焦慮道:“不是太好,而是太壞!吳越王妃哪能這麼容易就戰敗離開,只怕多半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季如藍瞪大眼睛道:“那怎麼辦呢?我們要不要回去告訴二師伯?”沈瑄道:“不行。你趕快划著船自己找一個地方藏起來,我潛水回去看看。”季如藍見他要走,大驚失。沈瑄看到她哀婉憂懼的樣子,不免自責起來:“別怕,我送你上岸就是。”當下,沈瑄快快地將小船搖到黿頭渚,找到一戶人家要了些乾淨衣裳,讓季如藍進去換了,又看著她吃下藥。然後他卻把季如藍又悄悄帶了出來,將小船搖到一處茂密的水草叢中藏起來,讓季如藍仍舊在小船上過夜。將她安置完畢,
代一番,這才一頭扎進水中,向黃梅山莊游去。
沈瑄悄悄繞進山莊大門,前廳一片漆黑,悄無一人。他躍上廳前一株巨大的臘梅樹頂,四下望望,不覺駭然。整個山莊黑乎乎的一片,難道他們走光了,還是已遭不測?更不知離兒在哪裡。他想起離兒曾說過,內功深厚的人可以聽見遠處細微的聲音,於是屏住氣,側耳傾聽。過了一會兒,果然聽到一陣刀劍之聲,卻並不很遠,只是又沉又悶,彷彿是從山莊背後的一座小土山山腹裡發出的。他繞到後院,察看一圈,只見季如藍的小屋裡一個書架被人用掌力震開,出一條秘道,向下延伸,正是朝山腹裡通去。他點了一盞油燈,沿著秘道躡手躡腳地走下去,到了一個
口,又從山腹中穿了出來。
原來這是一個山中秘道,通向一個小小的山谷。四面皆山,包圍著一小片平地,中間一間大屋,屋裡燈火通明,殺氣橫生。
只聽見吳越王妃的聲音:“黃雲在,你藏在這麼個地方做縮頭烏龜,以為我就找不到了?”沈瑄走到窗下,往裡窺視,只見淡紫衣衫的吳越王妃正和一個黃衣老者拆招。周圍地下卻橫七豎八躺著梅雪坪、黃濤、周采薇和季如綠,只不見蔣靈騫和樓狄飛。沈瑄心想:果然是計!周采薇和季如綠顯然是被點中道,坐在門口一動不動。梅雪坪則身負重傷,奄奄一息。黃濤卻是暈倒在地,右手持一把滴血長劍,左臂已經被齊肩截下,血淋淋的。
沈瑄又瞧那黃衣老者。黃雲在此前從未面,此時看來是個清矍老者,武功頗為
湛。只是他與吳越王妃過招,已是節節敗退,吳越王妃之所以遲遲不下殺手,不過是貓捉老鼠,多折磨他一陣罷了。又過了幾招,黃雲在終於頹然倒下,吳越王妃一聲冷笑,左掌拍到他
前,偏偏又蓄力不發。
黃雲在一聲長嘆:“這麼多年,你仍舊如此記恨我們。難道你真的…一定要斬盡殺絕麼?”吳越王妃道:“當年你們師兄弟幾個狼狽為,做下那見不得人的事,可曾想過今天?還敢討饒!你死有餘辜!”黃雲在道:“我對你不住,並不敢為自己討饒。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怪不到這幾個後輩。我求你看在師父的份兒上,放過天台派第三代弟子。”吳越王妃尖聲叫道:“蔣聽松那個老賊,他比你們更壞!若不是蔣老賊主使,你們怎敢下手!”黃雲在急忙道:“你冤枉師父了。我們幾個…我們殺了他,他…師父把所有的弟子都趕出門牆…”
“哈哈哈哈…”吳越王妃笑道,“你還以為蔣聽松是為了這個,把你們掃地出門的?”她忽然扭過頭來,衝著沈瑄叫道,“既然好不容易趕回來了,怎麼還不出來!”沈瑄嚇了一跳,正要出來,只見房樑上飄下一個黑衣人,落到吳越王妃面前。蔣靈騫瞧著吳越王妃,一言不發。吳越王妃微微笑道:“小丫頭,可惜你來晚了,要不然我們還來得及過幾招。現在你要使蔣聽松教你的那些勞什子劍法,可就礙手礙腳、投鼠忌器了吧?”說著踢了黃雲在一腳,又道,“我今不是找你算賬的,我和天台派結怨的時候,你還沒出世呢!我勸你休管閒事,快快離開。不然,我收拾完這幾個人,就該理論我倆的事了。”沈瑄這時才看到吳越王妃的正臉。他一直以為這樣狠毒的婦人,縱然美貌,也一定十分妖冶。不料吳越王妃卻是個素面朝天的美人,眉如遠山,
若束素,一派文秀淡雅。他不知,吳越王妃未嫁時,是名滿江南的絕
佳人。
蔣靈騫緩緩道:“我怕你麼?天台派門中弟子是不可對本門仇殺袖手旁觀的。”吳越王妃擺擺手道:“只可惜你管不了。梅雪坪心口已中了我的三尸掌,活不過一個時辰。你倘若向我這邊走一步,或者想搬救兵,我會讓這一個死得更慘。”此刻吳越王妃已將黃雲在牢牢罩在掌力之中,其他人傷的傷,倒的倒,本幫不上忙。蔣靈騫無法可想,只有盯住吳越王妃,右手緊緊握住劍柄。吳越王妃瞧著蔣靈騫的右手,一面對黃雲在說:“你猜猜,我想怎麼讓你死?三尸掌麼,用得有點膩了。這樣吧!”她忽然從袖中
出一把短劍,笑盈盈地朝黃雲在晃了晃。那短劍像一片寒冰,薄得幾乎透明。
“黃雲在,我想先切下你的左耳,然後剜出你的左眼,然後剁了你的左腿,然後麼,右邊照此辦理…對了,要先砍手,省得你疼得不行,自行了斷。你是罪魁禍首,我要你慢慢地疼死!”梅雪坪在一邊叫道:“你不能這樣啊!他做下這些事,他…都是為…”吳越王妃鐵青了臉,厲聲道:“不錯,就憑你們師兄弟幾個那三招兩式,料來也沒有本事殺人!一定另有高手,是不是?”黃梅二人不答。
吳越王妃顫抖道:“我要你說出另一個仇人的名字!”黃雲在淡淡道:“我何必讓你再去害人。”
“撲哧”一聲,黃雲在的左手飛出,鮮血噴了一地。吳越王妃道:“死到臨頭還顧及別人。你痛痛快快說出來,我不讓你受零碎之苦,你的這些小孩也可以死得舒服些。”黃雲在忍痛道:“我講出來,你也未必報得了仇,不如所有罪過我一人擔當了吧!”吳越王妃恨恨道:“好!”黃雲在的右手也飛起。
梅雪坪喊道:“大師兄,說出來吧,說出來吧!”黃雲在聲嘶力竭道:“不,不要害了人家。不能說…”吳越王妃更不理會,抬起腕來向黃雲在左眼剜去。短劍的劍尖剛剛觸及眼皮,忽然黃雲在兩眼一翻,閉過氣去,死了。吳越王妃一愣,才看見黃雲在頸中上了三枚繡骨金針。
“你這死丫頭!”吳越王妃怒罵道。她來不及跟蔣靈騫計較,甩開黃雲在的屍身,奔到梅雪坪身邊:“你來說,不然我一樣炮製你!”然而梅雪坪也不會說了,他早已咬斷了舌頭,吐血而亡。
吳越王妃呆立良久,轉過身去,用短劍指著倒在地上的幾個年輕人。季如綠淡淡道:“你要殺就殺。這些事我們從來就不知,你問也是無用。”吳越王妃知道她所言不虛,
不住一聲慘呼,最後一個知道這秘密的人,此刻已經死了,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將仇人的名字告訴她!
“沒想到我找了十多年,竟然還是功虧一簣…”她的臉上竟然落下一滴亮晶晶的淚珠,忽然厲聲對蔣靈騫道:“都是你這個小妖女,害我報不了大仇。這些血債都落在你身上!”她說著身而上,一雙慘白的手掌雨點般向蔣靈騫身上招呼過去。蔣靈騫輕輕閃過,長劍出鞘,與她過起招來。
吳越王妃面如土灰,如癲如狂,蔣靈騫遞去的一招招殺式她閃都不閃,只是發瘋般將可怕的無影三尸掌密密麻麻罩住蔣靈騫。沈瑄看她全然是拼命的打法,蔣靈騫不停旋轉閃避,漸漸招架不住,心裡一急,推開窗戶,跳了進去,大聲道:“我知道!”吳越王妃驀的收手,瞪著沈瑄道:“什麼?”沈瑄擎著油燈,緩緩向她走去:“你不是想知道仇家是誰麼?”吳越王妃將信將疑:“我看你不過二十來歲,怎麼會知道這些陳年舊事?”沈瑄走到她面前道:“家父知道這些事,他曾對我說起過。我今可以告訴你,但要你放過這裡活著的人。否則,反正總是一死,我也無所謂,你就…”蔣靈騫看沈瑄離吳越王妃不到一尺,危險至極,心中暗暗焦急,正想
劍隔開兩人,忽然覺得一陣心悸,只覺氣
吁吁,頭暈目眩。
吳越王妃含混道:“你在說些什麼?”忽然翻著眼睛,臉上皮奇怪地
搐起來。沈瑄將油燈向王妃身上一拋,拖著蔣靈騫躍到一邊。王妃還要掙扎,卻渾身亂顫,倒在地上,漸漸昏
過去。蔣靈騫也抖得厲害,跪在地上幾
驚厥。沈瑄俯身道:“離兒,你暫且忍忍。”沈瑄點遍了吳越王妃周身
道,將她提起,匆匆走出。來到岸邊,找到一條船,將吳越王妃放在裡面。他游泳過來時,已知湖中正有一股向南的
。看了看北風正颳得緊,他將小船撐到湖中,自己躍下,將船向南一推,小船就飛一樣朝
庭西山的方向漂去。他再回到黃雲在隱居的山谷裡,蔣靈騫、季如綠和周采薇也暈了過去。沈瑄給她們每人嗅了嗅解藥,便一個個醒了過來。黃濤失血已久,沈瑄趕快為他包紮斷臂。
季如綠高興道:“沈公子,多虧你神機妙算,料理了這妖婦,可為天下人除害了。”沈瑄道:“我將她放走了。”季如綠和周采薇都愣了。蔣靈騫卻是意料之中:“你拂不過錢丹的面子,不肯殺他母親。但將來,我們可就慘啦。”沈瑄頓時說不出話來。他也明白留下王妃的命實在遺禍無窮,但要他殺死這人,他卻也做不到。
他只道:“吳越王妃中了曼陀羅丹的毒,又被我點了,三天內醒不過來,她向南邊去了。我將季如藍安置在黿頭渚一處隱秘的水邊,你們快快離開這裡,到北方去吧。”季如綠悒悒不樂:“曼陀羅丹不是你給如藍吃的藥?”沈瑄道:“我身邊不帶毒藥。情況緊急,只好用曼陀羅丹下毒了。”曼陀羅丹本是治療哮
的良藥,但如過量服食,卻有麻痺驚厥之險。沈瑄
過解藥,將身邊所有的曼陀羅丹盡數捻碎,投入燈油之中,又託詞將燈送到王妃面前,讓她中毒倒下。只是這一來,也不免殃及了蔣靈騫她們。
周采薇道:“樓師兄在哪裡,怎麼還不回來?”蔣靈騫道:“他駕著小船回來,只怕還有一會兒。”周采薇搖搖頭,心想這次樓狄飛無功而返,定然不悅:“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呆會兒我師兄回來,知道你放了吳越王妃,一定要與你為難。表妹,此地決不可久留,你快帶著黃濤去尋了妹妹,急速北上去吧。我留下來等樓師兄回來就走。”大家草草掩埋了黃雲在和梅雪坪的屍身,一起出來。季如綠嘆道:“但願將來有機會,再回來安葬兩位師伯。”黃梅山莊依舊沉在寂靜的夜之中,劫後餘生的人們解纜水邊,匆匆道別。沈瑄細細把季如藍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季如綠。季如綠記住了,又含淚向蔣靈騫拜別:“小師妹,下月你出閣之後,只怕我們再難會面了。”蔣靈騫默默不言。
季如綠和黃濤向黿頭渚去了,沈瑄卻和蔣靈騫划著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煙波茫。蔣靈騫心事重重,一句話也不講。
沈瑄忍不住道:“離兒,我一時心軟,放走了吳越王妃…”蔣靈騫一笑道:“我沒有說你不對啊。把船搖到那邊岸上去吧,我…我有話對你說。”沈瑄依言把船泊在了岸邊。此處離宜興城不遠,遠遠可見湖邊幾盞星星漁火,在北風中搖曳。將小船系在岸邊一段樹上,兩人找了塊大湖石,並肩坐下。蔣靈騫望著粼粼湖水中,映出細細一鉤清冷殘月,目光也如同寒潭煙水一般縹緲。過了一會兒,只聽她悠悠道:“再過兩
就是除夕了啊!”她慢慢伸出右臂,將袖子捲了起來。沈瑄不敢
視,蔣靈騫卻道:“你看看這個。”沈瑄看見一隻紅瑪瑙雕成的鐲子,襯著雪一樣的皓腕,顯得分外奪目。
“能看得見上面的字麼?”蔣靈騫問。就著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見鐲子上雕刻著朵朵碧桃,側面隱隱刻著八個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問道:“是你的生辰八字麼?”蔣靈騫道:“可能是吧。這隻鐲子是從小就套著的,取都取不下來,或許與我的父母有關。”沈瑄掐著指頭道:“戊子年是吳越國寶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今年已是晉天福八年…你今年十五,過了年,還有一個多月,就滿十六歲了。”蔣靈騫點點頭:“與我自己算的一樣。”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你生得可巧。”蔣靈騫不答,自己出了一會兒神,自言自語道:“來不及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認出是那天在梅雪坪廳上她手裡的那封。只聽她緩緩道:“爺爺隱居十多年,從不與人來往。他竟然會拉下面子,託付被他趕出門的弟子幫他傳遞書信,我可萬萬沒有想到。你,你看看這信吧。”沈瑄遲疑片刻,就將信紙
出,對著月光讀了起來:“靈騫吾孫,自汝擅離天台,計有六月,何乃至今不歸。吾
心焦,江湖險惡,恐稚女難逃不測。乃命梅雪坪等尋訪傳書。吾孫見書如見吾,當立歸天台。婚期二月初六,萬不得延誤。羅浮山湯慕龍實乃人中龍鳳,學藝
湛,且求凰之意殷誠可鑑,乃萬金難求之良婿也。汝得歸湯氏,一生無慮,吾桑榆之年,亦可寬懷。如期歸山,完汝終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尋汝,切切!”這些話都在意料情理之中,然而沈瑄還是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口,壓得他說不出話。他一向都知道,蔣靈騫終究要嫁給湯慕龍的。但這一
沒有到來,便總覺得仍有希望。從去年到今年,渾渾噩噩中,這點希望居然也在悄悄地生長。然而這一刻,夢終於做到了頭。蔣靈騫將這封信拿給他看,那是說不能違背爺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良久,他才平靜道:“你是要趕回去完婚了,還有什麼事來不及辦呢?”
“當初我與爺爺賭氣,跑下山來,原打算趁結婚之前,自由自在在江湖上游蕩幾年。誰知江湖上的事剪不斷,理還亂。一腳踏進,很難再無牽無掛地身。現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將來麼,將來遠居嶺南,也不願再回來。可還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結,還剩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沈瑄道:“是什麼事?你告訴我,我去替你完成豈不好?”蔣靈騫想了想道:“我將第一件事情告訴你,你也不必為這個刻意費心。倘若將來你有機緣替我完成,我將
不盡。這第一件事,就是錢世駿費盡心思要從我這裡拿去的那件物事,其實是張地圖。江湖中人都說,吳越王妃的武功秘笈和財寶都藏在錢塘府玉皇山一個地下
宮裡。只要毀了這
宮,吳越王妃就會倒臺。但
宮裡機關重重,撲朔
離,哪裡輕易進得去。所以錢世駿一心一意想找到
宮的地圖。當初我和他結拜之後,也是一時好勝,冒險進錢塘府王宮中偷了地圖出來。那還是去年年底的事。吳越王妃丟了這樣要緊的東西,怎肯放過我?我被他手下幾個徒弟追殺半年,未能與錢世駿會合,卻到了你那裡。方才在黃梅山莊,吳越王妃若不是大仇在身,早就對付我了。”沈瑄再次後悔自己就這麼放了吳越王妃,問道:“你那地圖是在葫蘆灣失卻了?”
“是啊,”蔣靈騫道,“那時我失去記憶,想不起有這回事。我到葫蘆灣之前,地圖還藏在身上。想來或者是替我換衣時,阿秀姐姐和瓔瓔收著了。要不就是落到了水裡。”沈瑄道:“這個容易,我回去即刻替你找。”蔣靈騫道:“嗯,那捲地圖是畫在羊皮上的,水浸不壞。要緊東西還是找到得好。倘若落到什麼人手裡,誰知會有什麼麻煩?我惱恨錢世駿虛偽,但既然答應了他的東西,還是應當給他,反正我們拿著也是無益。將來你若找到了,也不必給我,設法給錢世駿就是了。”沈瑄點了點頭:“第二件呢?”蔣靈騫道:“這第二件事情可就難了,關係到這把清絕劍的來歷。”她輕撫著那柄古樸雅緻、寒氣
人的清絕寶劍道:“我從小就聽見一個故事,說是在天台山國清寺裡有間瀑布泉屋。有一天天降驚雷,打到泉屋頂上,一
亭柱給劈了開來。和尚們發現柱子裡
出一青一白兩道光芒,原來藏著兩柄古劍。和尚們取出這兩柄劍,天天拿到石樑瀑布下面,讓
代為打磨。天長
久,這兩柄古劍終於鋒芒畢現,成為馳名天下的寶劍‘青崖雙刃’,白光的一柄叫做‘洗凡’,青光的一柄叫做‘清絕’。
“這兩把劍削鐵如泥,劍氣沖霄。而且相傳,如果雙劍有兩人配合使用,則劍芒此呼彼應,光奪月,有所向披靡之勢。後來,這雙劍近水樓臺地到了我們天台派手裡。只是我出生時,不知何故,洗凡、清絕都不在天台派,江湖上也沒人知道究竟落到何方,我也從沒見過,直到去年冬天在廬山。”沈瑄問道:“是被廬山派奪去了麼?”蔣靈騫搖搖頭道:“不是。說起來又是吳越王妃。那時我被她的手下追殺,一直逃到了廬山。跑了整整一天,終於被他們
到一個懸崖邊上,再沒退路,只好從懸崖上跳了下去。”沈瑄心想:這樣脫身,原來是你的拿手好戲。
蔣靈騫看出他的意思,微笑道:“廬山的那個山谷沒有鐘山那麼兇險。但也是我運氣好,那時積雪未融,後來我聽山民們說,倘若我是天去,一定出不來了。”沈瑄道:“難道是錦繡谷麼?早聽說廬山有這麼一個山谷,谷中遍生瑞香,
季花開之時,香氣鬱積,可令人長醉不醒,所以又叫‘睡谷’。”蔣靈騫道:“我那時累極了,先睡了大概有半
。到了正午,陽光照入谷中,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刺在我臉上,我才醒過來。說來真奇,我竟看見一把劍懸在旁邊一棵松樹頂上,折
出神異的清輝。我把劍取下來一看,竟然是傳說中的寶劍清絕。可是我開心了還沒有半刻,卻又被嚇了一跳。松樹底下,倒著一具白骨。”沈瑄道:“是寶劍的主人吧。大約他當年身陷絕地,卻不願劍隨人亡,於是將劍高高掛了起來。”蔣靈騫道:“我也是這般猜想。對著一堆白骨終究害怕,我就提了劍,設法找路出谷。不料這錦繡谷竟然是一個天然
宮,總是走著走著就到了死路。我轉到天黑,也不能走出。那時吳越王妃的人還守在懸崖頂,我也不敢上去,只得天黑以後繼續找出路,走了半夜,終於到了一片空地上,以為出去了,可抬頭一看,還是那堆白骨。那時我絕望透頂,就坐了下來,守著那白骨過了一夜。第二
天亮後,我向那白骨三跪九叩,許下心願,倘若死者的在天之靈保佑我走出此谷,將來我一定回來,安葬他的遺體。結果真的靈驗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就平平安安出了錦繡谷,追兵也甩掉了。”沈瑄奇道:“不知那白骨是誰?”蔣靈騫道:“無論他是什麼人,總之我須得將他葬了。但我將來,恐怕不會有機會再上廬山。”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還這個願,到廬山錦繡谷去為他收屍。”蔣靈騫忙道:“你不要去,那地方太兇險,萬一
了路,豈不是我害了你?”沈瑄便覺
中一股氣往上衝,大聲說:“那又何妨!總之你的事,我不論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麼,我一併也為你做了!”蔣靈騫怔怔望了他一會兒,柔聲道:“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卻是無法辦到的,我也不想說了。我唯有這三個心願難了,你竟然肯答應我其中兩件,我已
不盡。還有,這一架墨額琴,你帶去吧。”沈瑄茫然道:“為什麼,你不要麼?”蔣靈騫抱過那架琴,輕輕撥了幾聲:“不是我不要,但還是你帶著它吧。有了這架琴,你將來終歸會把那《五湖煙霞引》彈出來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將來也不會再見你。我的話講完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沈瑄心中無限悽苦,卻只是淡淡道:“沒有了。你將來聽不到我彈琴,我再為你奏一曲吧。”他把墨額琴橫在膝上,調了調絃,涼風乍起,湖面上蕩過一串清冷憂傷的樂音,是蔣靈騫從前跟他學的那曲《離鴻
》。
蔣靈騫並不看他,只是茫然地望著湖面上映出的月影。聽了一會兒,她戴上一頂斗笠,將長長的面紗垂下,然後轉身向大道上走去。
沈瑄抬起頭來,望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漸漸融入天邊的雲之中,卻是連頭也不曾回一下。湖影霜天,曉風殘月,遠遠的村落裡傳來一兩聲雞鳴。所謂“萬箭攢心”所謂“肝腸寸斷”這些詞語的意思,他在霎時間全都明白了。只是他並不知道,那長長的面紗下面,也有一滴淚水,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