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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拍了一掌,“叫什麼,安靜!”一向溫馴的黑珍珠卻愈發不安起來,它嘶鳴著奮力掙動韁繩,蹄下濺出大片大片的泥水。

一股寒意掠過心頭,程宗揚猛然回頭,瞳孔頓時收縮起來。

一名奴隸盤著腿席地而坐,身體以一個僵硬的姿勢靠在樹上。一條青綠藤從他脖頸和腹間繞過,動著越纏越緊。那奴隸一隻手被青藤纏住,另一隻手從青藤的縫隙間伸出,手上還抓著一塊未吃完的乾糧。他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臉像喝醉一樣漲得通紅。

一隻青綠的蛇頭從奴隸腋下伸出,它額頭正中有一條黃的蛇紋,陰森的蛇眼中狹長的瞳孔直豎著。它微微昂起頭,血紅而分叉的尖舌火焰般從蛇口一閃而過,然後盤旋著緩緩朝奴隸頸中伸去。

程宗揚拔出鞍側的彎刀,嘶聲道:“蛇!”眾人頓時一慌亂,祁遠扭頭看見也嚇了一跳,伸手想攔,程宗揚已經撲了過去。

“退開!退開!”祁遠一邊踢開驚惶失措的奴隸,一邊刀奔過去,扯開嗓子叫道:“別碰它!

那是蛇彝人養的!”這些天武二郎也教過他幾招刀法,但程宗揚對這個聲名赫赫的五虎斷門刀始終提不起興趣,這會兒憑著一股勇氣衝過來,早把那些招數忘到腦後,只是本能地一刀劈出。

那條蛇牛截蛇身掛在藤上,鱗片的顏與藤身幾乎完全一樣。程宗揚怕傷了自己人,一刀砍在蛇身中央。那條青蛇鱗片一震,鱗片下滲出一片苦綠的體。

負痛之下,青蛇蛇身猛然收緊。那名奴隸膛本來因窒息鼓起,這時猛地凹陷下去,發出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口中吐出一股血水。

程宗揚怔了一下,只見蛇頭猛然一旋,從奴隸脖頸中鬆開,然後筆直朝他喉頭伸來。它血紅的蛇口幾乎完全張開,倒伏的獠牙豎起,又細又長的牙尖濺出幾滴劇毒的唾

“繃”的一聲,一枝短小的弩矢從程宗揚臉側掠過,穿過青蛇的獠牙,正中它大張的上顎,從它額上的黃紋透出,將整個蛇頭釘在藤上。

小魏放下手,笑了笑道:“天武營的弩,好使。”那奴隸口骨骼盡碎,早已氣絕。那條蛇釘在藤上還不住扭動。祁遠沉著臉看了看,然後一刀從青蛇的七寸砍開。釘在藤上的蛇頭晃了晃,灑下一串墨綠的血跡。祁遠用布包住手,小心的拔下弩矢,然後掘了兩個坑,把蛇頭和弩矢分別埋好。

一隻大手驀然伸來,重重在程宗揚頭上拍了一下,武二郎罵罵咧咧道:“什麼狗刀法!連條蟲都砍不死!沒吃飯啊你!看清了!”武二郎奪過刀,雙肩一聳,手中的彎刀疾劈過去。那青蛇鱗片極為堅韌,捱了程宗揚一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劃痕。同樣的刀到了武一一郎手裡卻是鋒芒畢,刀光過處,蛇鱗紛飛,蛇體寸寸斷裂。

“身!形!步!眼!”武二郎每一刀劈出,都如蒼鷹搏兔,將渾身的力道集中在刀鋒一處。那條青蛇像腐朽的麻繩,在刀光中散落下來,卻沒有傷到那名奴隸分毫。

程宗揚咳了一聲,“你不會是想救他吧?”武二郎冷哼一聲,扔下刀大步走開。

看著奴隸失去生命而變成死灰的眼睛,程宗揚一陣煩悶。他連這名奴隸的名字都不記得,談不上什麼情。但同行的夥伴就這樣死在不知名的野地裡,讓他第一次認識到南荒的兇險。

祁遠直起,沉聲吩咐道:“把他埋了,趕快離開。雨一停,蛇彝人就會來尋蛇了。”奴隸們一起動手,掘出一個深坑,把死去的同伴埋好。

雨勢略小了一些。誰也不知道身邊茂密的蕨類植物中還有多少毒蟲怪蛇,眾人不敢多留,不等雨勢完全停止就匆忙上路。

“蛇彝人在南荒算是人多的大族,在盤江以北有好幾個村寨。”祁遠抿了口藥酒,嘖了嘖嘴,說道:“南荒這地方氣重,好人在這裡待久了,也會變成半人半獸的怪物。除了蛇彝人,還有花苗、紅苗、白夷、黑獠、狐峒、熊黎、白……林林總總幾十個種族。”祁遠朝後面的馬車看了一眼,小聲道:“武二郎的白武族是虎族後裔,除了身上的虎斑,跟平常人差別不大。”程宗揚點了點頭,“至少那傢伙沒長尾巴。”祁遠失笑一聲,又連忙掩住嘴。畢竟武二郎的拳頭不大喜歡開玩笑。

祁遠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說來也怪,南荒的女人跟外面的人差不多,男人卻是七分像獸,三分像人。南荒人也知道他們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樣,所以都不喜歡生人。蛇彝人的村寨就在前面,離黑石灘不遠,我來南荒到過幾次。蛇彝人雖然孤僻,不喜歡跟外人打道,但從來不騷擾過往的行商,為人也和氣。有時遇到投宿的,也肯收留過夜。”祁遠回過頭,“小魏,帶的貨物裡有冰片、硃砂、月石、玄明粉,每樣揀些好的出來。”小魏答應了一聲,自去翻揀藥材。

祁遠解釋道:“蛇彝人家家戶戶都養蛇。蛇也會生病,這幾樣藥材,就是治蛇口瘡的好藥。咱們殺了人家的蛇,也別聲張,悄悄送一份厚禮過去,算是扯平了。”程宗揚有些不樂意地說:“他們養的蛇怎麼隨便放出來?我們這邊還死了一個人,這損失該怎麼算?”祁遠道:“蛇彝人把蛇看得比命還重,為了一條蛇,整座村子都拼命的也不少。出了這種事只有算了。”說著他也有些不解,“蛇彝人平常都把蛇看守得極緊。這條蛇怎麼會到了村子外面?”祁遠想了一會兒也不明白。一行人默然無語,各自想著心事悶頭趕路。剛下過雨的山路溼濘無比,不時有人失足跌倒,但不用祁遠喝罵,就很快又爬了起來,不作聲地跟在後面,生怕離了隊,失陷在這陌生的雨林裡。

雨雖然停了,空氣中卻溼得能擰出水來。剛才落雨的涼意被暑氣一蒸,每個人身上都溼漉漉,得難受。

一行人跌跌撞撞來到黑石灘,天已經陰暗下來。

“糟了!”吳戰威猛地拽住座騎。

眼前是一片浩浩蕩蕩的洪水。渾濁的河水夾雜著上游衝下的枝葉,滾滾沒過兩岸。水漲得連原來的河道都看不出來。

這裡原本是一片亂石灘,河水漫過河灘裡的碎石,分成無數條大大小小的細,平常涉水就能過去。但現在剛下過雨,河水暴漲,那些細連成一片,雖然不是太深,但寬得連邊都找不到了。

程宗揚道:“還有沒有別的路?”

“還有一處。離這裡有三十里。”祁遠看了看天,“這天只怕還要下雨,那渡口還不如黑石灘,現在水可能漲得更大。”程宗揚估量著河水的深度,“這水好像不是很深?”祁遠道:“這黑石灘底下都是亂石,深的地方陷進去兩輛馬車也探不到底。

走南荒的客商不知道搭了多少人命,才摸出一條能走的路。”祁遠指了指遠處,“河邊有塊黑的大石頭,就是過河的路標。”程宗揚舉目看去,眼前汪洋一片,哪裡能看到那塊黑石的影子?

祁遠苦笑道:“如果能找到,咱們就不用在這兒等了。”天迅速暗了下來,一行人連人帶馬困在河邊一籌莫展。

一顆大頭猛然從水中冒出來,吳戰威抹了把臉上的水,著氣吼道:“沒有!

找不到!”祁遠叫道:“上來吧!不行咱們就在這兒停一夜!水退了再走!”吳戰威也不答話,翻身一個勢子又潛到水裡。明天再下雨,這水說不定漲得更大。商隊被困在水邊,沒個住的地方,連淋帶凍再加上林子裡的毒蛇,還不如拼一把,想辦法過河。

祁遠叫人升起火把,在岸上給吳戰威照明。

溼的河風吹過,火把搖動起來,影影綽綽映出水面忽大忽小的漩渦。這場大雨衝了許多泥沙下來,河水渾濁不堪,吳戰威潛進水裡,連片衣角都看不到。

護衛裡水好的兩名年輕人脫了衣靴,準備下水接應同伴。

風裡忽然傳來幾聲輕微的馬嘶,從上游風中飄來,一閃就消逝在湍急的水聲裡。祁遠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仔細聽了片刻,然後叫道:“火把都聚在一處,舉高些!”剛脫了靴的石剛也聽到聲音,壓低聲音道:“四哥,那邊來的什麼人也不知道,別把大夥都暴了。”祁遠咧了咧嘴,“石剛,你是第一次走南荒吧?走南荒的都是刀頭血的漢子,什麼事大家擺明了都好說,就怕藏著掖著,你防我,我防你,沒事也惹出事來。”遠處亮起幾點火光,有人喊道:“對面是走南荒的朋友嗎?”祁遠舉起火把用力揮了揮,高聲道:“五原城白湖商館!東邊來的是哪裡的朋友?”對面也一樣把火把舉得高高的,火光下幾個人低頭商議幾句,然後遠遠下了馬,幾名漢子簇擁著一個老人走過來。

那老者兩鬢斑白,穿著一襲青布長袍。袍尾雖然沾滿泥水,間一條紫的絲絛卻絲毫不亂,上面結著一塊翠綠的玉佩。

老者走近幾步,拱手道:“建康城雲氏商會,執事雲蒼峰見過各位。五原城的白氏商館以前也和敝會有過生意,不知跟各位是否相識?”祁遠連忙道:“就是小號,現在改名叫白湖商館。”說著推了程宗揚一把,半是奉承半是提醒地說道:“雲氏商會跟君氏、謝氏兩家商會並稱,是六朝數一數二的大商會。這是敝館的程執事。”程宗揚也依樣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來是老相識了。和貴館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難得老哥還記得敝會。這位程小哥如此年紀,就能帶隊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讓老夫汗顏。呵呵。”兩邊攀上情,一直戒備的護衛們暗暗鬆了口氣。石剛鬆開刀柄,小魏也悄悄把弩機收進背囊。

雲氏商會一行人涉著水過來,他們人數並不多,但清一都是體格壯的大漢,十幾個人倒牽了二十多匹馬,一半騎乘,一半負重。那些漢子一個個骨節大,身手矯健,一看就是功底紮實的好手。

跟在隊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著書生慣用的方巾,牽著一匹瘦馬,神情間淡淡的,雖然和眾人走在一起,卻彷彿和每個人都離得很遠,就像一名孤獨的旅人。

程宗揚也沒有在意,跟雲蒼峰寒暄幾句,讚道:“貴會這樣悍的屬下,就是軍伍裡也不多見。”雲蒼峰笑道:“怎麼比得上貴館的護衛,程執事見笑了。”白湖商館還剩下七名護衛,雖然也是祁遠挑出來的銳,但和雲氏商會的手下一比就相形見絀了。至於那些奴隸,全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們一名護衛的對手。

程宗揚不好說這是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個哈哈,轉開話題。

“雲執事怎麼這麼晚還趕路?”

“敝會原本是從上游的渡口過河,誰知這場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下來。”雲蒼峰微微皺眉,“這裡應該就是黑石灘吧?怎麼……”

“水漲得太急,指路的黑石也被淹了,這會兒正在找。”祁遠有些不放心地說道:“水勢太大,就是找到路也未必能過去。”雲蒼峰看了看水勢,然後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兩名大漢應諾一聲,跳進水裡。那兩人都是彪形大漢,河水卻一直淹到他們口,就算他們能涉水過河,程宗揚和商館那些奴隸也只能游過去。

忽然吳戰威的大頭冒了出來,叫道:“在這裡了!”第五章渡河那塊黑石完全被淹在水下,幾個人試了試,黑石標記的路徑淺了許多,但也有齊深。兩支商隊匯合在一處,商議後決定冒險過河。雙方各自用長繩連成一隊,由易彪和吳戰威分別領頭。他們各牽了一匹馬,拿布把馬眼蒙上,用長繩穿過馬鞍,打了個活釦,這樣人馬合在一起,走得更穩妥些。一旦馬匹失足被水沖走,用刀割開繩釦也能保住命。

雙方一開始動手,就顯出白湖商館跟雲氏這種老牌商會的差別。雲氏商會不但繩索裝備一應俱全,每人還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漢子不需吩咐就揀起長索,練地打成繩結,連人帶馬捆紮停當,而白湖商館這邊麻煩就大了,有幾名奴隸死活不願下水,願意下水的卻怎麼也打不好繩結,把祁遠忙得團團轉。

程宗揚知道這都是自已辦的好事,看著祁遠手忙腳亂的樣子,也覺得不好意思。他悄悄吐了吐舌頭,溜到車旁,“武二,出來吧。”武二郎在車內早聽得清清楚楚,但二爺架子一向很大,不輕易給人面子。程宗揚出面才大模大樣地下了車,順手在旁邊一名奴隸腦門上鑿了一記,“繩結是這麼打的嗎?你想跟騾子死一塊兒啊!你跟騾子死一塊兒也不打緊,這繩結割斷了,繩子也就斷了,你想讓後面的跟你一起死啊!”那奴隸捧著鼓包的腦門,被他口水噴了一臉也不敢躲。

祁遠嘖嘖作聲,悄悄對程宗揚說:“話倒是好話,怎麼讓二爺一說就這麼刺耳呢?”程宗揚還沒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來,“祁老四!”

“哎!”祁遠連忙跑過去。

武二郎叉著道:“那些廢物能過河嗎?要能過去,二爺把頭擰下來給你當夜壺!”祁遠陪笑道:“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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