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一折 呼來不應,蓼洲結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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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邊幾條舢舨並列,系舟的繩索卻非破爛舊物,綁得井井有條,顯是有人照管。耿照出身的龍口村附近水文豐富,游水撐舟都難不倒他,正尋覓撐舟用的長竿,卻見闕牧風將兩食指銜入口中,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哨,未幾遠處傳來同樣的哨聲相應,過得片刻,遠處的葦叢中撐出了一艘舢舨。

船頭之人遮眉遠眺,忽回頭叫道:“是闕師兄……闕師兄!”用力揮手,小舟卻未多晃,下盤功夫非同小可。小船瞬間如離弦之箭,快了兩倍不止,顯然撐船的也被這份興奮染,迫不及待向碼頭飆來。

耿照心想:“原來蓼菱窪是他的師門。”以闕入松的武功和本地人望,易子而教,所託必定非同小可。

舢舨上兩名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雖赤腳捲袖,衣衫和髻式均是儒裝形制,是為便於勞動才將袍腳袖管縛起或紮緊,放落後再戴冠著鞋,便是讀書人的模樣。難不成隱於矮丘陵間的,居然是座書院?

闕牧風將他的滿腹狐疑看在眼裡,卻無意廓清,徑與熱情相的儒生閒聊,直到舢舨繞過一座座蘆洲,來到矮山前。此間是沙泥混雜的灘岸,連用木頭搭座簡單的碼頭都不易,舢舨近岸,船首之人率先躍出舷外,跳得不遠,著地時水淹腳踝,才知何以不著鞋襪。

耿照一身正裝,考慮到拜見主人的禮數,正猶豫要不要跳得遠些,又怕儒生面上無光,闕牧風卻提氣躍至一丈開外,輕輕巧巧落於沙灘的一塊礁岩,耿照有樣學樣,也跟著掠至青年身畔,才見後頭撐舟之人也下到另一側舷邊的淺水裡,與先前那人合力將舢舨拽拖上岸,斜斜擱於灘頭。

兩人走進不遠處的一幢小屋,片刻后冠帶齊整地行出,果然是讀書人的樣子,與耿照通過姓字,拱手道:“趙公子,敝山主等閒不見外客,因有闕二爺的引薦,才讓公子往後山。

“後山乃山主清修地,有兩條不成文的規矩:其一是‘棄劍石內莫言武’,以棄劍石畔的謝客亭為界,界內嚴提運內氣,便即動手,也只論招式作文鬥;不守此規,於貴客恐有大礙,公子若不允,我等不敢為公子引路。

“其二,後山平時連我等亦不能進,擅入必定失方向,請公子務必在亭內等候,切莫隨意行走。”瞥了闕牧風一眼,加強語氣:“闕師兄也是。”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闕牧風嘻皮笑臉。

“那次我在那鬼林中困了七天七夜,只能吃草嚼樹皮,至今見蔬菜還犯惡心。這小子若進魂陣,肯定撐不久,我賭他三天便能見著列祖列宗。”三人都笑了。

發話那位名叫伍伯獻的儒生恐對耿照失了禮數,匆匆收斂形容,擺手道:“公子請。”偕師弟在前領路。灘岸與鋪石山道間隔了座防風林,出林後一轉,赫見一座約三四人高的石砌牌樓,形制古雅,雕工細緻,不似此荒洲野嶺中應有。

兩側楹聯分書“十世為儒少子孫,一生長負帝陵恩”,橫幅“不應廬”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如揮劍斫成,斷玉斬金,不留憾恨,似足以洩盡滿腔狂氣,看完後反而心頭寧定,頗有萬籟俱寂之,實是不可思議。

如同蓼菱窪,耿照對“舟山不應廬”也無印象,橫疏影撰寫的《東海名人錄》他雖背得滾瓜爛,但書中收錄的門派、高手僅止於靖波府,或因影城位於東海道南,橫疏影以為執敬司弟子所遇,到東海道治便已足夠,也可能是連二總管都沒遇過更北邊的武林人,索不錄江湖耳語,只寫見聞所致。

耿照同樣對漁陽七砦十分陌生,這不應廬的主人沒準兒也來頭不小,未敢等閒視之。

牌樓後的山道頗經修整,不但遍鋪磚石,居間還有一條寬約五尺的無階滑道,特別平緩,連帶使山道都變得迂迴起來,才能整出足夠低平的斜度。

而棄劍石雖以“石”字為名,卻是座兩丈多高的巨巖,削平的一面苔生濃綠,依稀能看出原本打磨得光滑如鏡,其上鐫刻著兩枚半人大小的狹長古字,第一個字瞧著像葫蘆,第二個字則要複雜得多,只是一般的看不懂。

一柄鏽蝕的雙手大劍斜於巨巖旁的山石,沒入逾半,劍身未見彎折,可見這一摜的勁力之沉。

發```新```地```址5x6x7x8x點.c.0.m謝客亭的名目聽著拒人於千里之外,亭子卻修得美侖美奐,青石階畔一樣設有坡道,讓耿照忍不住想起初見蕭諫紙時,他在平底糧船內坐輪椅的模樣,料想這位山主如非腿腳不便,便是家中有眷若此,暗忖:“若有意謝絕訪客,何必建此華亭?不應廬的主人約莫不是真心隱居,反而像是在等什麼人,只是等到劍都鏽蝕大半,仍不見蹤影。”鋼刀劍要成這副模樣,亦需二三十年光景,若有待者,確實是極漫長的等待。

伍伯獻延請二人入亭,自已與師弟站在亭外,解釋道:“山主不定何時會派人來,還請公子寬心等候。”闕牧風翻了翻白眼,胡亂搖手:“你們忙活去,我們自等便了。”伍伯獻笑道:“無妨,我們陪師兄等會兒。”看來對闕牧風不甚放心,怕他又到處亂跑。

耿照忍著笑,假意打量巖上的刻字,仍沒逃過闕牧風的銳眼,青年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賊笑道:“你知這倆刻的是啥?”耿照尷尬撓首:“小弟才疏學淺,是真看不懂。”闕牧風搖頭晃腦道:“是‘玄覽’二字。此間主人名動漁陽的《無鳴玄覽》神功,便由這幅上古圖刻中悟出,也是後山成為地、外客止步的原因。你小子口口聲聲說不識,卻一眼未曾挪開,是不是騙我爹給你寫拜帖,就為到此偷師?”說到後來聲俱厲,“鏗啷!”擎出背上巨劍盈尺,作勢斬。

耿照不料他說翻臉便翻臉,還栽來個潑天冤枉,武林中最忌窺人絕學,連忙別頭捂眼,單手在背後亂搖:“闕兄,小弟絕無此意!我連《無鳴玄覽》之名都沒聽過,初來乍到,豈能——”碧火神功的靈覺捕捉到一聲輕嗤,回頭見闕牧風抱腹縮頸,肩頭顫動,階下伍伯獻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才知中了圈套。

約莫怕他尷尬太甚,伍伯獻主動解釋:“在我不應廬中,武功乃枝微末節,排於百工之後,不人學,用不著行禮拜師。若有問,山主無不指點,但他老人家不喜武事,才有‘棄劍石內莫言武’的規矩。

“要是從前山來,隨處可見山主另一部成名武學《衛江山劍》的圖刻,算是本山有名的一道風景線。闕師兄當年在圖刻前指點我劍法的模樣,迄今仍歷歷在目,就別再戲趙公子啦。”末幾句卻是對闕牧風說。

這下輪到耿照愕然了。武林各派莫不把自家的拳劍秘笈視為至寶,或外傳,或防人窺伺,守得無比嚴實,不應廬的主人卻將劍法和內功公開示人,有問即答,這簡直聞所未聞。

伍伯獻習以為常,怡然道:“山主最初隱居於此,不與人群,常所用只能自已動手,於是從無到有,研究如何燒煙制墨,抄水成紙,歷時三年而成大家。許多人不遠千里而來,重金以求,但山主既已窮盡技藝,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處,或剖竹為傘,或輾玉雕金,俱都卓然有成,沒有長過三年的。”耿照驀地想起在橫疏影的庫藏中,有個裝文房四寶的小箱,以“舟山墨”之名載於清冊。二總管慣用購自平望的上品貢墨,小箱裡的舟山墨只缺一錠,其餘筆硯等俱是未拆封的新品,不知是惜用還是棄用。

他與伍伯獻描述外封的朱漆小印,伍伯獻既驚且喜,又不無得意:“山主研篆刻三年,堪與當世名家比肩,在方家間頗有名氣。”以山主親炙的貴重,這位趙公子家中竟有成箱收藏,怕不是千金購得,來歷非同小可,應對益發客氣。

不應廬的弟子常均在前山活動,山主鑽研的各種技藝學問,都留下相關的設備工具等,供他們使用,有問必答,三年裡不收束脩,還管食宿;期滿離山,只有經山主選拔的秀材可以留下,從這個階段起便須決定鑽研的領域,山主也將傾囊相授,務求青出於藍。

伍伯獻專攻農田水利,撐舟的師弟翟仲翔則研究築堤,不應廬之主不意外地又在此二領域留有傲人實績,故廬內有此科門。二人已待七八年之久,通過至少兩次簡拔,堪稱人才中的人才。

耿照靈機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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