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宛若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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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在等皇后娘娘何時鳳冠一怒、翻臉用強,慕容又該如何應付,好事之徒無不躍躍,有識之士盡皆忡忡。麻煩事還不只這一樁。蓮臺轟坍,鎮東將軍的愛將與鎮北將軍的千金埋身其下,這幾慕容柔徵用民夫,又調來谷城大營的兵馬支援,連夜開挖,將不忍卒睹的狼籍現場清運了六七成之多,好消息是尚不見二人殘軀,僅尋獲隨身刀劍各一副。

壞消息是剩下三四成的斷垣殘壁裡,仍埋得下兩具支離破碎的屍骸,最少還得再挖兩,才能確定二人生死。

據說耿典衛之親眷,以及水月停軒許代掌門以下一干女俠均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堅持在蓮覺寺不走,怕要等挖掘告一段落方能死心。

此事尚不知慕容將如何上報,但沒等他寫好奏摺飛馬入京,消息已沿水陸二路傳向央土北關。鎮北將軍染蒼群之前以“邊防多事,不宜擅離”為由,婉拒出席論法大會,既未派遣使者,也沒有以添香油為名致贈金銀,託他絕不拍馬逢之福,噩耗要晚幾天才到平府。

要是鎮北將軍的使者攜賀禮在此,變故當放出信鴿,此際北關道的問罪之師多半已整裝待發,來尋慕容柔討個說法。

有人在蓮覺寺不肯走,也有走了仍不得自由的。論法大會的貴客們下了阿蘭山回到越浦暫歇,還沒緩過一口氣來,谷城大營的軍爺們便找上了驛館旅店、古剎名園,美其名是將軍有令,唯恐城外暴民作亂,危害貴客的安全,說白了就是限制出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人人有嫌疑、個個沒法走,給將軍大人老實待著。

哪個白眼狼想偷渡硬闖,十之八九作賊心虛,先拿將下來,再好生查辦。慕容柔自己便是東州大地之上名聲最響亮的酷吏,麾下唯一不缺的就是審訊刺探的人才。

大批受過嚴格訓練的提點、憲臺、檢法等寅夜登門,客客氣氣地求見貴人,無論身份如何尊貴、封爵如何顯赫,在這幫鷹犬告辭之後,沒有不汗浹背,面發白的。

列名簿冊之上的賓客,保守估計有七成以上滯留于越浦城中,哪兒都沒敢去。先假意放人下山,隨即又扣留於城內,要避的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干預。

這事慕容柔也沒想一手遮天,就是表面應付一下而已,消息由各種管道傳回棲鳳館,娘娘還沒怎麼說,據傳金吾衛任大人倒是冷笑不絕,頗興師問罪。總之,這幾越浦內外平靜得令人心慌,宛若暴雨將至。

“報!”自驛館正門伊始,一路上的大小門扉砰砰連開,一名衙門公人打扮的帶翎騎手滾落馬鞍,從大門外直喊進了幾重院裡。慕容柔也只是和衣倒頭,稍事休息而已,得到通報便即起身,幾與來人同時登堂。

“莫慌。”慕容柔打量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城尹衙門怎麼了?”自從樑子同父子下獄,越浦的城尹大衙便由慕容柔接管,大小事均往報驛館,由將軍定奪。

那衙差正是今的值夜官,一路策馬狂奔而來,原本腦中一片空白,被將軍這麼淡淡地一應,突然冷靜下來,嚥了口唾沫伏地道:“是…是,將軍容稟。今夜戌時剛過不久,衙門後進忽然起火,小人…小人出來時水龍已至,正在搶救。”

“火頭可是起在大牢附近?”那官差一愣。人說鎮東將軍有讀心術,敢情竟不是假!他嚇得趕緊把咒罵過將軍的話語通通忘掉,滿心讚頌將軍大人英明神武明鏡高懸,磕頭如搗蒜。

“那就不妨了。”慕容冷道:“真要劫囚,不會在牢外放火的,風一吹出不來也進不去,左右是個死。回去罷!”

“是…小人遵命、小人遵命!”隨侍將軍的適君喻還是放心不下,低聲道:“您若是不放心,我再派一隊兵士過去瞧瞧。”慕容搖頭:“不必,派人過去,就不像了。

我們就守在這裡。”適君喻聞言一凜,忽見堂外紅光一片、院裡人馬雜沓,亂成一團,揚聲道:“停步!外頭是怎麼回事?吵吵鬧鬧,成何體統!”被喚住的管事慌忙回報:“啟稟公子、啟稟將軍…似是隔壁的李員外郎府上起火,風正往西邊吹,燒到咱們這兒來啦!”驛館隔壁乃是以吏部員外郎致仕的本地仕紳府邸,朱雀航附近多是名園大宅,坊裡有水龍常駐,要不多時警鐘大作,打火弟兄旋即趕至。

“你瞧,這不是來了麼?”慕容柔淡淡一笑,神情毫不意外。適君喻神情凝肅,與一旁的何患子換眼,一步也不敢離開將軍,回頭沉聲道:“後進給你們了,保護夫人!”垂簾一動,隱於其後的李遠之與漆雕利仁便即不見。院中樹蓋深處,一名黑衣蒙面的夜行客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直把李員外郎家裡的這把火誇上了天,借居高臨下之便俯瞰整片驛館,除了慕容所在的大堂,就只有一處無人奪門而出、趕去救火,暗忖:“…就是那兒了!”趁空檔掠下,一身黑衣直如鬼魅,貼著牆影樹陰一路鑽滑,眨眼來到屋前,擎出背後裹著黑布的劍鞘“啪、啪”拍倒了看守的兵卒,無聲無息推門竄入,反手掩上門扉,彷彿對暗夜潛行、穿門踏戶等行徑十分稔,一切均出自本能,不假思索。

漆黑一片的屋裡沒有其他人,僅榻上的被筒隆起一團,差不多就是一名成年男子臥於其中的模樣。

“藏你媽的慕容柔,最後還不是教老子摸了個穿?”夜行客忍不住哼笑,劍鞘揮出,隨手勾了八角桌下一隻圓墩坐落,揭下覆面巾往懷理一揣,笑道:“撫司大人,我來接你啦!你是乖乖跟我走呢,還是燒豬一樣讓我扛出去?”驀地火光燭天,正面的六扇明間“砰砰砰”一齊撞開,何患子領著大批甲士躍入,隨後是由適君喻貼身保護的慕容柔。

外邊三面高牆上,連片的鋒銳箭鏃回映火光,齊齊對正屋裡,指揮巡檢營的羅燁正以鷹目照定來人,就算左右盡皆落空,他的箭矢也必能穿其脛骨,活捉此人到案。

“中計!”夜行客脫身無門,靈機一動以臂掩面,返身撲向隆起的被窩,沉聲道:“擋我路者,便是害死遲鳳鈞之人!”突然間棉被飛卷而起,一道匹練似的刀光連風劃破,逕斫夜行客的面門!他避無可避,連劍帶鞘一擋“鏗!”被強橫刀勁震退落地,被中之人膚黝亮,硬發如獅鬃,一身人打扮,手裡提了把原石般的礪刀板,笑道:“可惜我不是遲大人…咦?”正是目刀侯的第二弟子風篁。他話沒說完,忽像見了鬼似的瞪大眼睛,一個“你”反覆幾次,始終湊不成完整的一句。

詫異的可不只他而已。在場眾人無不錯愕,連慕容亦不蹙眉。適君喻看出將軍的心思,手中摺扇“唰!”一聲急急收攏,一指來人,大聲質問:“金吾郎!你不好好在棲鳳館保護娘娘,卻潛入此間放火擄人!這究竟是什麼道理?”風助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縱有水龍灌救,終究還是燒過了高牆,隱隱有往後進延燒的勢子。

原本倚著水火指指點點、事不關己似淨看熱鬧的衙差們,這會兒也有些待不住了,一張張被火光映亮的臉上陰晴不定,突然都安靜下來。

驀地一名老官長從門走了出來,腳步聲急促,一見眾人都杵在原地,破口大罵:“還待在這兒做甚?快去救火啊!”幾名衙差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不是我們不肯去,實是上頭代了,無論發生什麼事,一步也不許離開…”老人冷道:“也好,都別離開,一會兒燒死了也有個伴,黃泉路上不無聊。”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明已是動搖,將手裡兩個空木桶劈頭扔了過去,怒道:“快救火去!

屋裡頭的人走得走不得?這兒誰能作主!一把火燒死了他,剮你們全家都沒得抵!一幫殺才!”眾衙差才驚覺事態嚴重。

自從將軍接管城尹衙門以來,規矩不是一般的大,不同往輕巧。萬一火勢失控,燒到此間,誰能肩負起移囚的責任?移或不移,左右是個死!

趕緊搶了木桶爭先恐後往火場去,沿途見人就拉,唯恐少幾人出力,火便要燒進院裡。人轉眼走得乾乾淨淨。老人看清左右,突然直背脊,取下頭頂的翎帽,戴上一幅包住腦後發頂的黑巾。慕容柔最擅防守。防守之人,要面對數倍於己的軍勢,沒有迂迴轉進、討價還價的空間,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守住”而已,沒有可以機動調換的目標。

善守之人,都有非常旺盛的戰鬥意志,往往比擅攻之人更頑強更好戰、更勇於面對挑戰,絕不甘於寂寞,與“防守”二字予人的消極簡直是背道而馳,分屬兩個全無集的境域。

消極的人,什麼都守不住。擅守之人本質上必定異常積極。老人從慕容還是個少年時,便留意起他積極的指揮風格,在這個世界還未發現其光芒前,已看出他與眾不同的出潛質。

注視他、剖析他,甚至是期許著他的時間,長到遠超過鎮東將軍本人能想像。慕容愛用的戰術、常玩的把戲,以及連他自己都未必察覺的壞習慣,在老人看來,清楚一如當年他呈上來的陣圖記錄或糧秣報告,條理分明,強弱優劣皆無所遁形。

慕容柔若在驛館埋伏重兵,遲鳳鈞必被他藏在城尹衙門裡。這點從衙門起火、而慕容按兵不動之後,老人就確信自己的判斷無誤。他推開門扉,跨過高檻,從懷裡取出鳥形刻面,在沒有燭火的幽暗房間裡覆上自己的臉,如幽魂般靜立於前。

遲鳳鈞閉目沉睡,蒼白的臉龐比論法大會前更加瘦削凹陷,宛若蠟紙,一看便知內傷沉重,連呼都若有若無,分外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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