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章似怨似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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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斷的後半截靈蛇劍,被須縱酒送給此戰的對手,當是嘉許後輩,不無傳承之意。蛇舌狀的分岔劍尖則一直在須縱酒處,擱在雲山竹廬的酒甕裡,似被當成酒杓使,蠶娘收埋須莫二人時,將其與須縱酒同殉葬,以在天之靈。這片“平安符”只能來自於後半截的靈蛇金劍。

劍片上的燒灼痕跡,代表它出自火場。雖無進一步的證據,但蠶娘活到這把歲數,只同一處火場有關,她任地視為是從鄔家莊餘燼中所得。也就是說,持有後半截金劍的兇手,與灰衣人…姑且當是殷橫野…聯手,將鄔家莊上下一百三十七口屠戮殆盡。

蠶娘趕到時,誤中灰袍人的六極屠龍陣陷阱,險死還生,卻沒能見到另一名劍手。劍片該是在滅莊的過程中受到烈抵抗,金劍再折,從而留在燒燬的火場。

蕭諫紙的現場還原報告,明白指出劍手在莊內受挫的跡兆,強烈支持了這個論點。或許持靈蛇金劍的兇手,自覺無顏與女郎相見,所以才…不,不對,不是那樣的。

蠶娘想起在湖莊小島上,冰火雙丹即將巨爆、炸燬一切之際,終舍下愛郎的少女,那無機質似的空眼神。

劍手非因愧疚而避開蠶娘,更可能是受了傷,才未與殷橫野一道。她非常痛恨這種挫敗,即便予她挫敗的對象本無此意,哪怕在旁人看來本不能稱之為“挫敗”依舊無法熨平兇手那異常扭曲的恨火。

設計蠶孃的殷橫野,即是當年在湖莊發動儒門五部執令圍殺呂墳羊兄妹的灰袍人,從而推斷出蠶娘在湖莊拖到最後一刻才出手,不是為保護胤丹書,而是“六極屠龍陣”對純血的鱗族後裔有絕佳的剋制之效,桑木陰之主尤為其甚,故須明哲保身。

這個準的推論,幾乎將蠶孃的命留在鄔家莊的餘燼裡。而焦灼的蛇劍碎片,終將蠶娘和雲山兩不修、湖莊殷橫野連在一塊兒。

有什麼人,能與這些產生集?將雲山兩不修一劍穿心當然是仇恨,雖然兩位高人自承失敗,但在兇手心中這絕非佳話,而是屈辱,只有紮紮實實將二人打敗才能洗刷。

“十年之功,並不足以消弭你和莫壤歌、須縱酒的實力差距…莫壤歌不運內力,只以招式鬥你,須縱酒於戰中隨意身飲酒的從容,你最少要花二十年的工夫,才能追上…”

誘發殺意的,會不會就是我這幾句無心的話語?書齋裡,蠶娘持劍片出神時,這樣的念頭無數次掠過心版,既令女郎心驚,復令女郎心痛。

能使兇手突破歲月之限,十年內攀至巔峰的,只有宵明島的《天覆神功》。但兇手發了毒誓,絕不拜入蠶娘門下,為得到秘笈,才與人合作血洗鄔莊。

待得武功大成,她頭一個回去找的,就是雙雙認輸棄斗的須縱酒與莫壤歌,只為證明自己真正勝過了這兩人,毋須嗟來之勝!

而負了她的薄倖男子,終究落得身敗名裂,身死收場…(丹書啊丹書,我們究竟…放出了怎樣的一頭怪物?)說不定…說不定在兇手看來,蠶娘正是一切不幸的源,殺了銀髮女郎猶不解恨,須殺掉世上每一個她在乎的、歡喜心疼的人,令她一無所有,帶著悔恨虛無死去,一如兇手帶著虛無悔恨而活。

平安符…靈蛇金劍的碎片…是整個謎底缺失的最後一塊,令蠶娘不得不面對,多年來始終迴避的問題與答案。

“…說!”銀髮女郎將滿腔憤恨全發洩在狼首身上:“殷橫野有沒有告訴你,杜妝憐在哪兒?持這個信物,上哪才能找到她?這些年她到底躲到哪兒去了?說!”噗的一聲劍片透體穿出“篤!”沒入磚牆,面與牆齊,怕要用上釘鑿才能挖出。聶冥途倒地不起,再無聲息,只餘嶙峋的背脊起伏,血汙逐漸浸透身下草墊。

蠶娘一怔,意識到自己施力過猛,所幸昔的畜生道之主命韌亦如牲畜,要換了別個兒,眼下便是魚死網破的局面。

聶冥途的口供不是什麼可靠的鐵證,不過對女郎而言已十分足夠。蕭諫紙那小子早去了幾個時辰,該說耿、胡倆小子混蛋透頂,入手這般緊要物證,卻未與自己商量,要不昨兒便來拷掠這畜生,還去沉沙谷擺什麼龍門陣?

吃好睡飽了殺上秋水亭,教那殷小子悔生人世!好在現下也不算太晚。馬蠶娘並不打算給對手準備的機會。對蕭諫紙或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殷橫野已到付出代價之時,至於是否合乎古木鳶、高柳蟬一方的正義,則不在女郎的考慮之內。…至於你,杜丫頭,這筆帳咱們後頭慢慢算。蠶娘要問你的可多了。女郎無聲地嘆了口氣,正離去,省起取自狼首的那枚瘤核尚在手中,虛握核翻轉打量,不覺喃喃道:“…這是什麼玩意?”嗅著一股蛇虺蟲鱗般的腥臭氣息,卻非聶冥途身上的膿血臭味,而是發自此核。從聶、殷這類壞東西處得來的,十之八九有毒,而虺鱗腥氣正是毒兆。

馬蠶娘有一物護身,百毒不侵,徒手持握毫不畏懼,不住好奇捏了捏,觸彷似骨角,又像厚些的蛋殼,無活物之溫軟,也不像堅不可摧的模樣。

隨手砸開,想想不妥,取下左耳銀飾成細針刺入,取出一瞧,並未發黑,起碼確定不是毒。當年聶冥途功被廢,為“刀皇”武登庸攜至蓮覺寺囚管,機緣巧合練就一身佛門武功,道魔不能並存,斷無再練《青狼訣》的道理。

蠶娘判斷他是憑藉外物之助,才能同使佛手狼訣。自外物汲取威能,女郎再稔不過,說穿不外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八個字。

蓋因世上無物不存天敵,終有被克之一。倚賴愈深,受害愈大。同耿照聊起時,除告誡少年不能過於倚賴外物,以他對驪珠瞭解有限,恃用太過,難保不會在緊要時刻為其反撲,順便點破聶冥途兼行佛魔兩功的缺陷。

耿照牢牢記住,果然制服聶冥途。聶冥途已無青狼功卻能狼化,除殷橫野奉上的改良版心法,必是此物提供了源。既不是毒,也不是藥蠱“…夠門啊!”女郎眯著姣好的杏眼,忍不住呢喃。

本代馬蠶孃的最大缺陷,就是有著異於常人的好奇心,旺盛到足以超越其明慧閱歷,在絕不該出現處冒將出來,造成難測的結果。

好在熾烈的恨火最後壓倒了好奇心和求知慾,銀髮女郎還記得該去沉沙谷,殺殷小子個措手不及…兩度手的經驗,蠶娘有七成以上把握,能打敗名列凌雲三才的“隱聖”殷橫野。

時光歲月是殷橫野的敵人,卻不是她的,桑木陰之主僅有生與死的區別,不存在當中名為“衰老”的可悲過程。

事實上,當年在湖莊短暫手,兩人能說得上是勢均力敵,但在鄔家莊時,殷橫野若非預先設下六極大陣的陷阱,決計不是她的對手。這點可能從遇襲負創、由始至終皆處於下風的蠶娘,最終猶能逃出生天,充分獲得證明。

較之當年,殷小子徒增年歲,只有益發老邁,血氣更衰而已。不給他預先排陣佈置陷阱的時間,還不乖乖伏法?

“有…有件事…這個…”誰知最後,竟是聶冥途止了她的步伐。

銀髮女郎詫異回眸,望著側臥撐起的枯瘦老人,頗有些哭笑不得之。…便以畜生來看,你聶小子實在話多。都成這樣了還廢話!女郎不抱臂冷笑。

“至於麼你?這麼盡心替人家拖延時間,聶冥途,你不是幹這種忠義之士的料啊!信不信我撕了你的眼皮,教你的頭髓生生沸成一盅豆腐腦兒?”

“哎…沒…沒奈何,我…我這人就是實誠,拿…拿錢幹事,必信必果啊。”狼首口鼻淌血,艱難地支起半身,因痛苦而扭曲的笑容著實驚怖,完全無法和實誠二字連在一塊。

“死…死窮酸,讓我…給挖出珠子的人帶…帶句話,有點…有點難,我…想想…媽的讀書人就是…”

“想起來啦,叫…叫‘物有所極,同類而傷。’”蠶娘冷笑道:“什麼意思?”

“我…我當時也這麼問。聽…聽不懂的東西最討厭了。”聶冥途嚥了口血唾,呼總算平順了些,靠著極大的熱情支撐傷體,勉力續道:“那…

那死窮酸說,東…東西不管再厲害,找…找到一樣的,兩邊差不多厲害,便…便能傷它。”

“他讓你同我說這些,是嫌你死得不夠快麼?”蠶娘心中惱火,隱生出一絲殺意。

“釁語不是教你在這般景況下說的,聶冥途!”狼首居然笑起來。

“是啊!所…所以我拼…拼老命也要說完…”咧開一張狼籍血口,興奮道:“這…一聽,就…就是馬上要出事的節奏啊!”蠶娘面微變,忽見數縷青氣沿指尖蜿蜒至腕脈,福至心靈:“…是毒!”脫手將那核擲出,恚怒之下自不留力,異核在牆上撞成一蓬齏粉,墨綠的粉狀煙氣竄繞宛若活物,飛卷而回。女郎直覺避,視界裡陡地一青,蛇煙不知是比“分光化影”的身法更快,抑或她本動彈不得,青氣自蠶娘全身孔竅鑽入化散,倏忽不見,無臭無味,簡直就像焚香般隨風消逝。

撞上磚牆的異核殘碎,這時終於簌簌落地,如牙骨,明明破片上依稀辨得原先核桃腦兒似的外型,顏卻與前度全然不同,彷彿俱化青氛,一股腦兒鑽入女郎體內。

蠶娘心知中了暗算,駭人的是這一切毫無道理。以她身帶神物,本不可能中毒!世間一切穢至此,俱都霧散煙消,怎麼可能…女郎一跤坐倒,極之嬌小的婀娜體內,有股可怕力肆意翻湧,似怨似暴,橫衝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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